（一）

第四日寂和尚袁大媽赤井連同小蘇笑在松江府登船出海。陳守誠找來的船竟是水師用的福船。福船前尖尾寬，吃水達(dá)四米之深。兩舷向外拱出，側(cè)配護(hù)板，高四層，船體寬大，還配有兩門佛郎機(jī)大炮。足見陳守誠的一片苦心了。明朝海禁甚嚴(yán)，陳守誠早已疏通關(guān)節(jié)，是以大船沿東海北上往日本駛?cè)ヒ矡o甚阻礙。海水的溫度比陸地要高，海風(fēng)吹來較陸地上的風(fēng)暖了很多。赤井站在甲板上，看著遠(yuǎn)方。而遠(yuǎn)方只是一片蔚藍(lán)，波浪翻起又平復(fù)再又翻起。“這人啊就和這浪濤一樣，總想爬到最高處，殊不知到了最高點(diǎn)，便會被別的浪打下。最高處也是死處。”赤井回頭看去，寂和尚站在身后。

“你放心，我答應(yīng)帶你到日本就一定做到。”赤井道。寂和尚在甲板上坐下來，取出腰間的酒葫蘆，汩汩喝了兩大口，抹干嘴道：“我不擔(dān)心這個。忍者姑娘，你到中土來做什么呢？幾日相處下來，和尚發(fā)現(xiàn)你不像所謂忍者那般絕情冷酷。”赤井背對和尚，目光又投向遠(yuǎn)方，道：“這是我的事。那個……孩子沒事吧？”和尚嘿嘿笑了聲，道：“死不了，也活不成。？赤井眉頭微蹙，問道：“什么意思？”和尚道：“你也有傷在身，還是多關(guān)心自己，哈哈哈。”赤井不冷不熱，道：“你傷比我重，不要還沒到日本就死了才好。”和尚一哂：“還以為你是木頭，感情你也會說笑話啊。甚好，甚好。和尚我倒是死不到，我死了誰救那娃兒啊。你說是不是？”赤井道：“我問你那孩子怎么樣了？”和尚道：“不礙事，中了你那位藥朋友的天綠絕，體內(nèi)又添了可能是他娘的真氣，不礙事，不礙事。”“還沒事？他才出生二十多天，月都沒滿，這般還有命活嗎？”赤井心下一急，這幾句話用日語說了出來。和尚瞧她神情，雖不懂她說什么但也猜到八九，道：“你這么關(guān)心那孩子，莫不是你到中土來和他有關(guān)？”赤井見和尚一臉安詳，料想這孩子一時半會也沒什么事，轉(zhuǎn)過身子繼續(xù)看海，不搭理和尚。

袁大媽從倉里出來，喊道：“吃飯啦。”陳守誠顧了十名水手兩個丫鬟和兩個廚子，袁大媽閑著沒事，就下廚做起飯來。那兩個廚子討得便宜，在一旁打著雙規(guī)。和尚聽有吃的，飛也似跑到倉里，只有赤井一人仍是站在甲板上，便似一尊石像。袁大媽又叫了幾次，赤井不予理睬，袁大媽討了個沒趣，進(jìn)倉不再管赤井。

吃罷飯和尚又到甲板上來，看見赤井仍站在那里，道：“小姑娘，吃點(diǎn)東西吧。”遞過一個食盒。赤井轉(zhuǎn)過身，道：“我吃不吃不用你管。”和尚嘿嘿直笑，道：“和尚才沒閑功夫管你，只是你若是餓死了，誰帶我們?nèi)|瀛。”赤井接過食盒，打開蓋子，里面是些江南小吃有松仁豆腐，蟹殼黃，魚味春卷等。赤井取出松仁豆腐放進(jìn)嘴里，和尚撲通坐在甲板上道：“這松仁豆腐以蝦仁雞肉松仁入料，蒸熟淋上雞汁，嫩滑可口啊。”赤井自顧自吃著，也不理他。赤井又取出春卷放入嘴里，和尚又道：“這魚香春卷，皮薄且軟，鱸魚肉輔以蝦仁，魚味濃郁。堪稱春卷一絕呢。”赤井每吃一道菜，和尚便把這菜的做法典故娓娓道來。赤井也不多說，邊吃邊聽。

赤井吃完把食盒遞給和尚道了聲謝謝便又轉(zhuǎn)過身望向遠(yuǎn)方。和尚接過食盒道：“這樣才對嘛，吃飽了才經(jīng)得起海風(fēng)。”轉(zhuǎn)過身一搖一晃進(jìn)倉去了“和尚還沒吃過日本料理，忍者姑娘，要是閑著沒事做點(diǎn)日本料理讓和尚我飽飽口福，那樣和尚就把你當(dāng)菩薩般供著了。呵呵。”寂和尚優(yōu)哉游哉說道。袁大媽見寂和尚進(jìn)來，道：“大師，這孩子臉色難看得緊啊。”和尚道：“沒事，我待會渡些真氣給他。這娃兒命也真苦，不過老施主你放心，現(xiàn)下這孩子就是身子虛了些，無性命之憂。他雖中天綠絕劇毒，但體內(nèi)真氣生生不息，沒事的。”袁大媽聽了放下心來。

赤井吹著海風(fēng)，已把忍者頭套取下，長長的秀發(fā)被風(fēng)吹起，她目光憂郁，看著遠(yuǎn)方，嘆了口氣：“哥哥，我要回來了，你等我。”

福船在海上行了半月，寂和尚每天除了練功療傷便是找赤井搭訕。日子久了赤井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漠。這一日風(fēng)平浪靜，冬日的陽光灑在船舷上，赤井坐在甲板上，喃喃道：“快到了。”寂和尚從倉里抱了小蘇笑到甲板上曬太陽，小蘇笑在和尚懷里允著自己手指睡得香甜。走到赤井身旁，和尚坐下，道：“小姑娘，還有多久可以到東瀛啊？”赤井回過頭，看見蘇笑正睡得香，微微一笑。這一笑便如凍冰初化，天陰方晴。和尚也跟著笑起來，道：“小姑娘笑起來好看得緊，干嘛成天繃著臉。笑一笑，佛祖見了也興高，哈哈哈。”赤井也不理會，看著蘇笑道：“這孩子真是可愛，可惜命太苦。”和尚道：“小姑娘，我瞧你很喜歡這孩子啊，可當(dāng)初為什么要幫藥青衣抓他呢？”赤井道：“因?yàn)槲也恢肋@孩子姓蘇……”話一出口，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立馬又緘默不語。和尚聽出些眉頭，眼珠子一溜，道：“聽袁大媽說這孩子父親叫蘇浙南，模樣生得俊不說，還學(xué)富五車。這娃兒長大也當(dāng)是人中潘安了。呵呵。”“什么，蘇浙南？”赤井驚道，“這孩子父親當(dāng)真是蘇先生嗎？”和尚知道說中了赤井心事，聽赤井問道故意憋著不說。赤井聽到蘇浙南消息，心中激動，忙追問道：“大師，這孩子父親真是蘇先生？”和尚道：“這孩子姓什么？”赤井道：“姓蘇。”和尚道：“那不就成了。嘿嘿，我想你到中原來也不是為了什么榮華富貴，定是為了那蘇先生吧。”赤井道：“那……那蘇先生人呢，怎么他的孩子會在這里？”和尚取出葫蘆喝了口酒，道：“聽袁大媽說這孩子是姓林的小姐托付給她的。如果你想知道那個蘇先生的消息，和尚也可以幫你。”赤井道：“怎么幫？”和尚道：“不急，你先告訴我你此行中土的目的了來。”赤井吸了口氣，瞧了瞧蘇笑，沉默下來。

幾只海鳥從船上掠過，海風(fēng)呼嘯，赤井呆了片刻，緩緩道：“蘇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我和我兄長赤井剛一到中土游歷。我們兄妹二人自小就崇拜唐文化，到得那片神往的土地后，我們被唐人的風(fēng)俗禮數(shù)折服。我兄妹二人喬裝成海客，混跡于商人之中。我父親是甲賀流的上忍，可他不贊成侵略唐土，伊賀流和甲賀流的其他忍者為了要挾我父親便想抓住在我兄妹二人當(dāng)人質(zhì)。他們知道我們到了中土，我父親在日本鞭長莫及，便派了二十名中忍追殺我們。我哥哥那時才二十歲，經(jīng)驗(yàn)尚淺，幾番逃脫不得便被抓住了。”

“二十個人包圍了我們，我和哥哥都絕望了，可一個白衣書生出現(xiàn)了。他見了我和哥哥被困二話不說便出手相救。一番苦斗下來，二十個中忍全部身受重傷。我們暗自稱贊這人功夫了得。”和尚聽到那人一個斗二十個中忍，心里也是一驚。這日本忍者分為上中下三忍，一個中忍相當(dāng)于十個二十個下忍，而一個下忍便可一挑十個普通人了。這蘇浙楠只身一人便擊退二十個中忍，卻毫發(fā)未傷，功夫當(dāng)真厲害。赤井繼續(xù)道：“我和哥哥向那人道謝，那人道：‘這些倭寇欺我華夏無人，不必道謝。’我和哥哥一聽，心里大為尷尬，哥哥道：‘不瞞英雄，我兄妹二人也是倭人。’本以為那男子會嗤之以鼻，不料他卻道：‘倭人也分好壞，那些倭寇追殺你們，料想你們也不是大惡大奸之輩。’說畢正欲離開。哥哥道：‘英雄，請問貴姓。’那人淡淡道：‘蘇浙南。’”和尚聽到這里，對于蘇浙楠不執(zhí)著于民族差異，同視天下人，也心生佩服，問道：“那你為何會做倭寇，幫助藥青衣？”赤井眼神流露一些無奈，道：“我和哥哥回國后，知道父親被他們抓了起來。我們商量著去救父親，父親性子太硬，不愿助紂為虐，剖腹自盡。哥哥為了給父親報(bào)仇，也被他們囚禁起來。他們用哥哥的性命要挾我，讓我替他們賣命。”和尚嘆了口氣，道：“你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赤井不以為意，道：“我說完了，該你告訴我蘇先生消息了。”和尚道：“你找那個蘇先生作甚？”赤井咬了咬嘴唇，道：“我想請他救我哥哥。”和尚沉默片刻，號了聲佛號，道：“你就那么相信他能救你哥哥？”赤井道：“在日本我無依無靠，找不到任何人，只有他才是一點(diǎn)希望。”寂和尚嘆道：“那位蘇先生，似乎……似乎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赤井一聽，瞳孔張大，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