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醫生對她說。

葉青的心都快碎了，為什么是肺癌？

難道她的親人一個一個都要離她遠去，她感到凄惶與無助。

養父一個勁地打著手勢，固執地“說”著，他不要治療了，不要治療。

她想起剛剛過去不久的中秋節……

一時之間，到哪里去籌措那么多手術費用呢？唉，葉青是知道家里的貧寒的，她在外打工每月掙的錢也不多，真不知該怎么辦。

蜿蜓的山路上，到處開滿了淡紫色的雛菊，還有金黃色的野菊花。天空湛藍湛藍的，飄著一朵朵白色的云。

那些樹啊，樹葉在慢慢變黃變紅，就像一幅正在被渲染的畫兒一樣美麗。偶爾，有一片顏色斑駁的樹葉從枝頭墜落。

生命，是否也是如此，就像樹葉，在秋天里會靜靜地凋零？

板車在路上艱難地行進著，養父的眼睛一直緊閉著，他的臉臘黃臘黃的。葉青跟在后面，她的眼睛腫得像個核桃一樣。

村子里的鄉親們真好，他們幫著把這位善良慈祥的老人拉回來。不過，他們也知道，他回家也只有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寂靜的山路上，小鳥依然在啁啾著，她聞到田里的稻香，野花的芬芳，板栗樹上，那像一個個小刺猬一樣的板栗已經裂開了嘴。

一陣風吹來，把葉青的頭發吹亂了。她攏攏頭發，看著這久違的一切。山還是那樣青，層層疊疊的，似乎連綿起伏的都是山。山的那邊有什么呢？

她走出大山，又回來了。河水依舊在奔流，在過去，那是一首歡樂的歌，而現在，分明在嗚咽。

回到家來，養父被鄉親們扶到了床上。這個勤勞一輩子的老人，現在只能默默地躺著。他沒有喊一聲疼，盡管葉青知道他很疼，他的眉頭緊鎖著，手緊緊地抓住床單。

葉青默默地看著，眼淚奪眶而出。

她的家里每天都會飄出中藥的味道，那種味道，又苦又香。她還記得，在她小時候，大約是7、8歲上，她得了黃疸型肝炎，吃過一個星期的中藥。

奶奶每天都會拿出一個藥罐給她煎藥，中藥的味道是苦香苦香的，藥煎開了，在藥罐里咕咕拉拉地響著，然后被倒出來，倒在一個碗里。葉青覺得藥很苦，怎么也不肯喝。奶奶就哄她先喝藥，喝完藥再給她吃糖果或是雞蛋。她每天都喝著中藥，竟也不覺得苦了。后來，她的病慢慢好了。

葉青一邊用扇子扇著爐子，一邊回想著從前，不知是煙嗆的，還是悲從中來，她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門前，就可以看見遠處近處那些像畫兒一樣的風景，門前那棵大楊樹上，喜鵲和它們的孩子一家人每天都嘰嘰喳喳的飛進飛出，它們多么快活自在啊。

檐下的燕子窩今年沒有一只燕子飛回來，它們去了南方之后就再也沒回來，它們去了哪里呢？空空的燕子窩，還有蛛網，讓人覺得這個沒有女主人的家的衰敗。

葉青留在家照顧生病的養父，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她不知道，等待著她的將是什么。每天，都會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養父已經拒絕再打針吃藥，他固執地不吃藥不打針，他打著手勢告訴她，不要再為他亂花錢了，他知道他的病是治不好的。

咯血，呼吸困難，疼痛，徹夜咳嗽，這些癥狀是頻繁出現的。她心痛如絞，又無法可想。止痛藥已經不起作用了，可是沒有人聽見他的一聲喊叫。他該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葉青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月光如洗，夜空遙遠而神秘。她望著月亮，月亮的臉正在一天天變圓。

奶奶，媽媽，她們都在天上，現在，爸爸也要到天上去了嗎？

“求求您們，大慈大悲的菩薩，救救可憐的老爸吧，我不想讓他死。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苦，救救他吧，讓他的病好來。”葉青雙手合十，在心底這樣祈禱著，一遍又一遍。

村子里的人們又用同情哀憐的眼光看著這個19歲的女孩子，這是葉青曾經拼命想要逃避的目光。而今，她不得不又被這樣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注視著，此時，她們的目光，像是溫情的撫摸，讓葉青苦痛的心靈得到暫時的安慰。她現在只想撲到任何一位好心的大媽大嬸的懷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她也是她們的孩子，在她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時，是她們，敞開她們溫暖的懷抱，給她喂奶，讓她脆弱的生命得以延續。

在一個彩霞滿天的清晨，一位陌生的客人來到了葉青的家里。

是那個村長的兒子，葉青曾相親過的對象。他依然是文文弱弱的，長相清秀得像個女孩子。他說話還是那樣，低聲細氣的，葉青曾經在暗地里嘲笑過他說話像蚊子哼哼。

還是那個他，帶來了一盒月餅，還有一些補品，兩萬元錢。她是如何也不肯接受的，她和他，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她不能接受他的恩惠。

“呃，那個，我知道你現在急需要用錢，我給你送一點錢來。那個，我有個親戚在省城大醫院里，我可以幫你去問問，看能不能給你爸做手術。你看行嗎？”他很誠懇地說著，滿臉通紅。

葉青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但她知道，爸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須得馬上做手術才行。她沉吟了一陣，終于開口說道：

“那好吧，那錢算我借你的，我給你打個欠條，我一定會還你的。”

“呃，你說這話真的太叫人傷心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就算不是朋友，也是熟人，你家有困難，我應該幫忙的。”

“那就這樣吧，謝謝你了。要不，你就在這里吃了早飯再走吧。”

“不了，我還要回家，有事兒，那后天，我再來看你們。你們也準備一下，后天，我叫車來。”

說完，他一踩油門，摩托車箭一樣飛了出去。

葉青盛了一點稀飯，給養父端過去。他還能勉強吃一點東西，還強打起精神頭，這是個好兆頭吧，葉青想著。

第二天，是中秋節。好幾個孩子給她送來了月餅，駱陽的媽媽還給她們送來了雞湯。

一輪滿月，掛在中天。樹葉沙沙響著，夜蟲還在呢喃。

月亮如輕紗一般，籠罩著這個充滿苦難的農家小院。

收音機開著，養父還在聽他的評書。葉青一邊聽著，一邊吃著炒花生。

養父剛剛喝了一點雞湯，掰開一小塊月餅，正在吃。

炒花生的香味，又使葉青陷入到沉思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