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那天也征求了她的意見，見她執意不肯答應表姑的提親也就沒說什么。他打著手勢告訴她不要這么談朋友，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夜深了，他還在給她準備帶的東西，他裝了好多花生年糕茶葉米酒腌菜之類，還有臘魚臘肉。葉青并不喜歡吃這些東西，她把它們從包里拿出來，只象征性地拿了點茶葉和米酒，養父又把它們放進去，打手語叫她帶給領導、同事們嘗嘗。葉青遲疑了一下，把它們又放進包里去。

他們父女，一個因為是啞的，所以很少表達；一個因為性格內向，常常沉默。葉青看著他蒼老的容顏，想著自己又要離開他老人家，心里很難受。這次回家，她也很少能夠跟他說些什么，她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要他多保重身體，不要太勞累了。她其實多想待在家里，待在養父身邊。外面的世界太光怪陸離，她太累了。然而她不到外面去打工，又將何去何從呢？

她不得不走，如果她待在家里，表姑說不定還會來的，她不想委屈自己接受一個不喜歡的人。

春寒料峭，葉青擁被而坐。在黑暗里靜靜地感受著家的氣息春天的氣息。

空氣是清洌的，它融合著大自然的各種各樣好聞的味道，有新翻的泥土清香，有不知名的花兒草兒的芳香，有各種樹葉的脈脈香氣，是無法描摹的。

在這靜靜的夜里，葉青百感交集，她側耳聽到東邊耳房里養父一聲接一聲的呼嚕聲，不覺有點心痛。

明天她又將離開這個家，到陌生的都市里去打工。

童年時的故鄉還是保持著純樸原始的田園風光，河水清澈見底，清得可以見到一條條游泳的魚和河底的鵝卵石還有輕輕搖擺的水草。人們貧窮但并不抱怨，家家戶戶都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很少到外面去打工的，看不出農村多么欣欣向榮，但它至少表面是安寧的，平靜的，在葉青童年的記憶里是這樣的。

是從什么時候起，那些鄉村的青年紛紛出去打工，從此這個曾經平靜的小山村變得不再平靜了，山外的新觀念也會沖擊到這里。

春去春又回，花謝又花又再開。人們走出去，走到山外，山村也失去了她原來的美了。看到那掩映在群山褶皺里的座座村落，那沉默而憂傷的村落，仿佛一夜之間變得面目全非了。

葉青回來的這幾天，看到的家鄉人憔悴的面容，臟兮兮的頭發，破爛的衣著，他們在冬閑的時間的娛樂就是打麻將，然后聚在一起說東道西，有些老人捱不過這個冬天，在冬天里走了。有病的人治不起病，只能眼睜睜等死，而他的親人無能為力。

現在的故鄉有太多地方被破壞了，只能在夢中追尋童年時那個故鄉的影子。

有那么一天，當她厭倦了漂泊，她還會回去嗎？當她在都市里，在許多個燈火通明的夜里思念故鄉無數個深沉黑暗的夜晚，那一盞昏黃的燈，曾經給過她希望，曾經給過她夢想。

故鄉，是如此陌生的一個地方，她曾經拼命想逃離又拼命想回來的地方。

都市是喧囂而浮躁的，人們都涌到那里去了，故鄉，讓人欲愛不能，欲恨不能。

她的心里充滿了復雜的情感，唉，不想那么多，還是早點休息吧。

清晨，一陣小鳥的清脆啼囀把葉青從睡夢中喚醒。

早春二月的田野還是籠罩著一層霧靄，細雨斜斜地飄著，田野里已經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景象，池塘邊的垂柳葉眉兒嫩黃中帶著淺綠，明亮得晃人的眼睛。細雨無聲地落到葉青的發梢上，臉上，她看著水面一圈一圈的漣漪，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

她看到養父在前面背著那個大包送她，她的眼眶又濕潤了。泥濘的田間小路上，只看見他瘦小的身影。

走過一段曲曲折折的山間小道后，轉過一道山坡，一條瀝青公路蜿蜒著出現在眼前。一輛乳白色的大巴鳴著喇叭停在路邊，幾個在路邊等車的人就上車了，養父把葉青的行李放到了車上，就站在路邊等著。葉青緊跑幾步，上了車。她沖他揮揮手，車子啟動了，一下子養父的身影就被遠遠地拋在了車后。

她一直回頭向車窗外望著，直到養父的身影消失在霧靄沉沉的遠方。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行駛著，漸漸地遠離葉青的故鄉，向著那并不遙遠卻依舊陌生的都市去了。

葉青還想著等到人間四月天，看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啊，她是沒機會看到了，她不得不離開家鄉去省城。

葉青吃力地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客車上下來，她又幾乎要吐個七葷八素，她臉色很難看地靠在路邊喘一口氣。城里的空氣總像帶著一種汽油味，讓她頭暈，她站了好久，等到自己稍微好受一點就坐公交車去了學校。

學校里迎春花盛開了，金燦燦地直晃人的眼睛。莘莘校園里的空氣是清新的，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葉青把從家里帶來的土特產分給了同事們，大家都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