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也顧不上什么晚飯了趕緊往回跑。

竹屋外，流觴聽見屋中正在吵鬧抬腳欲踹門卻聽見逐水大吼一句：“我沒有娘！”

“娘？定北王妃？”流觴收回腳附耳在門上細聽。

逐水恢復平靜，緩緩道：“我爹娘在我小的時候就不要我了，我沒有爹娘也沒有兄弟，只有一個流觴。”

“七郎，娘不想逼你，只是想聽你叫聲娘。”一個女人的聲音。沒什么特色，但是讓人覺得很舒服。

逐水冷冷道：“然后呢？我承認了是楚天曦，你就可以把抓回去，對嗎？”

“這……”王妃語塞。緊緊抓著手絹，不知該說什么。對于七郎的確所欠甚多，不知道該怎么彌補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他重新接受這個娘。

流觴提著弓箭推門而入，見到樊氏在座故作驚訝道：“今天家里怎么來了客人？咱們姐弟自小相依為命，外面的人都不認得幾個，居然來了客人————夫人，看你穿著如此體面，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吧，怎么到我們這小破房子里來了！”流觴臉上雖然是笑的，但是話里的意思已經表現的很明白了：我家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這位姑娘是……”樊氏看著眼前的女子覺得與畫像中的女子十分相像，但是又不敢貿然認她。

流觴將弓箭掛回原處，笑道：“我叫流觴，他叫逐水，我們姐弟倆是這山里的獵戶，靠山吃飯，這一輩子也沒下過兩次山。夫人怎么會來我們這啊，聽說你們大戶人家的主子出門都是前呼后擁的，您怎么也沒帶個下人來，山里虎狼多，很危險的。”

樊氏深吸一口氣，決定跟流觴攤牌：“顧姑娘既然肯報出流觴的名號，想必也是個快言快語之人。本妃是定北王妃，今天來，是想找我的兒子——楚天曦。”

“找兒子？王妃找到了嗎？定北王府，聽起來好貴氣，少爺不應該是千寵萬嬌的嗎，怎么會丟了。”流觴繼續裝糊涂，坐在床邊給逐水掖被角，在他耳邊低聲道：“這里已經不能再住，等會把她騙走我們就離開。”

逐水點頭，“姐姐，我餓了。”

姐姐……雖然剛剛流觴已經對兩個人說過他們是姐弟，但是真的在逐水口中聽到“姐姐”二字還是覺得背心直冒冷汗。

流觴咬唇，繼續笑，努力把姐弟裝的完美一點：“好啊。姐姐這就做飯啊。”轉眸，樊氏還是不愿意走，這是要在他們家蹭飯嗎？不行，絕對不行，她萬一吃了飯再說一句“天色已晚，能否借住一宿”那她跟逐水還要不要走，等明天官兵尋來更沒法全身而退了。

思及此處，流觴心一橫，附在樊氏耳邊道：“六公子在我手中，王妃娘娘如果不想再失一子的話，最好趕快離開。”

樊氏一驚，隨即鎮定下來，她沒帶任何人來，六郎怎么可能出現在此處。樊氏跟著流觴出了竹屋。

流觴一出竹屋便換了神色，冷語道：“王妃娘娘，我知道你是來抓楚天曦的。但是，現在六少爺在我手中，希望您念在他是你生出來的兒子，不要太過絕情。”要挾人的事，流觴也是第一次做實在不怎么順手，忍不住撓撓腦袋。

“我并沒有想要將七郎帶回去，相反，我很感謝你將他帶出牢獄。”樊氏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

“那王妃今天來是什么意思？”流觴對她沒什么耐心。

九年前，她親眼看見楚懿說了一通話之后逐水就心甘情愿地跟著楚懿走了。成天在朝廷里打滾的人肯定都能一張嘴把死人說活，她可不想被她幾句話說暈然后把逐水交出去。

“我只是想看看七……逐水”樊氏本來想說七郎的，可是話到嘴邊被他生生咽下，七郎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須也只能做逐水。“這里還有五千兩銀子，足夠你和他遠走高飛了。你拿著，帶著逐水走的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京城，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樊氏將五千兩銀票交到流觴手上言辭懇切。

“王妃，您這是……”流觴看著銀票有些不知所措。

五千兩并不是個小數目，足夠一個平常人活好幾輩子了，最起碼，以她現在的定力，沒有足夠的理由怕是很難拒絕，流觴咬咬牙，將銀票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終還是將銀票還回去：“我既然決意帶走逐水就絕對不會讓他比我先死，況且我們倆有手有腳走到哪都不會餓死，不需要王妃可憐。”

“我并不是在可憐你，他是我的兒子，我只是想他過得好一點，不用再忍饑挨餓……”

流觴聽的直冒火：“你現在怎么想起來他是你兒子，你現在怎么想起來不讓他忍饑挨餓了，當初你去哪了？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你都沒不放心過，現在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還是說，我顧流觴不如牢里的獄卒，跟著我還不如呆在獄卒手里！王妃娘娘，話不要說的太過分了！”

流觴字字句句都扎在樊氏心上，一句當初你去哪了讓她生不如死，不僅是當初，就算是現在她也不能讓她的兒子過得好，就算是現在她也不能讓七郎堂堂正正的做楚家的七少爺，她有什么臉面要求別人照顧好她的兒子。

樊氏抿唇，兩滴清淚自眼中滑下。忽的，雙腿一彎竟是跪在流觴面前。流觴忙閃到一邊，不受她的禮“你這是干什么！”

“但求姑娘護得七郎周全，樊氏，感恩不盡。”樊氏深深磕頭。

堂堂定北王妃為了讓自己照顧好她的兒子竟然會給自己下跪磕頭……流觴有些不知所措，抬頭看見逐水扶著門框站立，他也是一臉驚訝，可是驚訝過后，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只要王妃不再干預，我和流觴自然會活得好好的。”

此話一出，流觴再次震驚。這是他的母親，要有多恨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流觴本來是很討厭楚家人的，可是逐水這個樣子讓她不敢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王妃，您先起來。”流觴扶起樊氏“我既然已經將逐水就了出來就一定會照顧好他，王妃不必擔心。”

“娘”院子外面某人捂著屁股哀嚎進來，“娘。”

“咦”流觴皺眉，剛不是把他打暈了嗎，沒個把時辰怎么可能醒呢？

“六郎，你怎么來了！”

“跟來的啊，娘來找七弟，我也想見七弟，就跟來了。”楚天碧略微偏頭就看見一旁的顧流觴：“喂，你怎么在這！剛剛偷襲本少爺，還好本少爺早有準備，不然真被你留在林子里喂狼了。”

流觴睨他：“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

“切，沒工夫理你。”六郎白流觴一眼，扶著娘親：“娘找到七弟了嗎？我跟你說啊七弟就在這個女人手上，剛才在樹林她居然偷偷拿箭射我，然后呢，本少爺就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詐出他的話來，七弟肯定在這。”

逐水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楚天碧面容白皙，舉止——完全是個被慣壞的貴公子，驕橫任性。手指抓緊衣擺，漸漸用力，指尖發白。這個人原本應該是他。流觴走過去，掰開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放進去，握緊，微笑，搖頭。簡單的動作安撫了逐水心頭的妒恨——就算他失去全世界，也還有她在身邊。

樊氏對六郎搖頭：“沒找到，這女孩子是和那個人重名的，人家姐弟兩個相依為命十多年了。”

樊氏看流觴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其中含義只有她二人明白。

“可是她明明就說漏了。”六郎忽地看見自家娘親泛紅的眼圈，終究不忍再說。母子二人相攜下山而去。

逐水松開流觴的手，緩步進屋：“我們，可以走了。”

流觴看見床上兩個大包袱傻了眼，急忙上前查看他的手指，果然又流血了。流觴抬手給了他一個大爆栗：“你到底還想不想好啊，你腰腿上有多少傷不讓我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走幾步我也不攔著，你這手到底還要不要，還想不想讓指甲長好了！”

逐水低頭不語。流觴見他沉默認錯，覺得很是無奈，每一次想對他發脾氣總是會碰軟釘子。只好沉默上藥，不過這一次流觴也給他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本來答應過逐水不給他裹成木乃伊的，但是這次流觴拿布條將他的手纏了個結結實實，連彎曲手指都不成，纏裹完畢，流觴笑：“看你還敢折騰自己。”逐水抬起僵硬的手掌撫摸流觴的額頭：“我們，還走嗎？”

流觴還有心思跟他開玩笑，一定是另外有了決定。

流觴顧左右而言他：“包袱皮都染上血了，得拿去洗干凈。”然后把逐水打好的兩個大包袱拆的七零八落。

逐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乎想要看穿她，可看到的卻是一團迷霧。

流觴笑：“放心，今天你娘都說成那樣了，怎么會把你抓回去？我們再住幾天，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再走。免得路上顛簸，你受不住。”

“好。”逐水相信流觴不會騙他，所以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