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深秋。

我和娘相依為命地守在木屋子里做些女工好用來換錢糧。

更深秋寒、衣衫單薄，我倆只能圍在屋子中間的炭灶邊取暖。

灶上熬著桂花粥，那是我們唯一的一點米了。

桂花粥的甜甜的香氣攪得我的肚子咕咕亂叫。

“娘，還沒好啊？”

娘笑笑。

“再堅持一會兒，要想吃到好吃的桂花粥就得耐得住饑餓。”

我只好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粥鍋移開，低頭接著繡那對戲水的鴛鴦。那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的嫁衣。紅的耀目的杭州絲綢摻了金絲織就，在炭爐的光照下閃著金色的光澤，華麗異常。照得這簡陋的木屋也爍爍生輝。

娘嘆了口氣。

“青兒啊，如果在你出嫁時，娘能為你準備這么好的嫁衣該多好。”

“娘，青兒志不在此。”

我借著燭光把一根細絲線又劈成更細的二十四股。這種繡法是娘獨創的，纖若蛛絲的各色彩線能夠互相融合，變化出千萬種顏色。甚至可以把一只蝴蝶翅膀上非常細小的彩色鱗片繡出來，使之栩栩如生，仿佛在陽光下閃耀，展翅欲飛。只是繡起來卻要耗費千倍的功夫。

娘又嘆氣。

“青兒啊，娘知你雖無美貌卻志高氣傲；也知你誓嫁當今賢士；更知你性情剛烈倔強異常，可是……”

“娘，沒有可是。”

我抬頭看娘。

“青兒不信這世上無賢士，既是賢士便不會以貌取人。”

娘依然很美。肌膚飽滿，眉目清秀。雖是荊釵布衣卻難掩那通身的雅致。如果當初娘不是賣身文家為妾而是找個可心的書生嫁了，怎么也不會是這般光景了。

我為娘宛惜。

文天禹當初費盡心機買到我這冰清玉潔的母親做了妾，如今卻又棄之不顧。妾的命運向來薄若宣紙，棄之如敝履。更何況母親又無生子，只得我這樣一個丑女，想是恐辱沒了文家門庭。

哈！文家大院滿是銅臭味道，便是一只狗也要趨炎附勢、以衣帽取人。我倒慶幸跟娘躲在這里過著雖清苦卻安心的日子。

“有人嗎？請問可否討一碗水喝？”

陌生的聲音。

娘警覺地放下手中的針線拿起炭鏟。孤兒寡母怎能不時時提防？

“哪位？”

“我本一書生，云游至此無店可投，實在又累又渴，請賜碗水喝吧。”

聽聲音確是一書生，娘打開一條門縫。

對方作了作揖。

看樣子還算是個知禮之人。這才打開木門。

我借著燭光望去：說是一位披頭散發、布襟長衫的所謂書生，或者說是流浪汗倒還準確些個。身上的衣衫幾近殘破不堪，長長胡須遮蓋著多半張臉看不出年齡。只能從其不羈的舉止判斷此人大概只有二十幾歲年紀。

書生深深地作了作揖。

“小生叨擾了，實在是饑渴難耐，看到這邊有燭光才尋了來。”

娘點了點頭。

“我家無男人，請喝了水盡快離去吧。”

我端過一碗清水遞給書生，他驚訝的神情我并不陌生，想來又是一位被我的丑顏嚇到的。我心中冷笑幾聲，埋首走回炭爐邊接著繡嫁衣。

書生咕咚咚幾口喝完碗里的水將空碗遞給娘。

“多謝伯母！告辭了！”

娘剛關上木門就聽到撲通一聲，是書生倒地的聲音……



*************************************************

“我想當掉這支簪子。”

我把一支白玉簪遞到當鋪高高的柜臺上。那簪子是娘唯一的陪嫁，祖傳之物。娘說，救人一命勝過修行半生。若不是為了救那個吃了毒蘑菇的書生之命，我們再難也斷斷不會把它拿來當掉。

“當多少？”

柜臺內的老先生把玉簪放在陽光下仔仔細細地鑒定。

“五兩，一個月當期。”

“成色不是很好，只能當四兩。”

老先生稱出四兩紋銀給我。我得在一個月內繡好那件嫁衣方能拿到工錢為母親贖回簪子。

我揣著銀子走出當鋪，去添置日用品并為書生抓了藥，匆匆走在小巷。

冤家路窄。

“喲，這不是咱家那個丑丫頭嗎？”

身后一股寒氣，是文士梵那個無賴，那個我的所謂的爹的嫡長子，那個我不屑于承認的所謂大哥。

“等等，丑丫頭！”

我站住。僵硬的背對著他。一股強烈的酒臭越來越近，熏得我一陣惡心。這個所謂大哥早就臭名遠揚，吃喝嫖賭樣樣不落。

“俺那個美麗的姨娘可好？”

文士梵擋在我面前。

“謝大爺掛心，我娘還好。”說完，舉步欲走。

“急什么？哈哈，讓爺看看麻子少點沒？”

我厭惡地甩掉他抬起我下頜的臭手。

“爺要沒事我就走了。”

“這是什么？”

文士梵搶過我懷里為書生買的衣物。

我奪回衣物繞過他跑出巷子。充耳不聞身后文士梵的大聲喊叫：“好啊！你們娘倆背著爹偷男人！”

怎么會跟這種無賴是兄妹！如果可以自己選擇血脈，我寧愿拿我三十年的壽命來換取。

我剛回到家不久就聽見驚天動地的砸門聲。

“丑丫頭！快開門！”

文士梵！萬萬沒想到他竟跟了來。我抱住瑟瑟發抖的娘。

簡陋的木門很快被砸開，進來酒氣熏天的文士梵，一眼看到床上昏迷的書生。

“好啊，果然藏了男人！”文士梵一把掀開書生的被子。

我上前奪過被子：“你別動他，他還在發燒。”

“丑丫頭，還護著。”

一陣酒氣沖上，文士梵晃了幾晃盯著我：“你這樣的丑女還學會勾引男人了？看來功夫不錯，咯——”眼神漸漸迷離：“幾日未見越發豐滿了，爺爺我睡過無數美女，還真沒嘗過丑女的滋味，來，讓爺嘗嘗……”

娘一巴掌打在向我撲過來的文士梵臉上：“畜生！她是你親妹妹！”

“你個臭婆娘，你敢打爺？！”發怒的文士梵揪住娘的頭發，忽然又盯著娘笑起來：“嘿嘿嘿，四姨娘，俺早就喜歡你了，不就比俺大6歲嗎？俺爹不要你，咯——嘿嘿，俺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