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難寐。

手腕上殘留無從辯駁之印痕，殘忍的甜蜜。為何亦要選擇清醒后無助之痛？一直沉迷，不好嗎？宛若沉寂回憶的那些歲月。洛顏默默聆聽自己在殿堂嘆息，四周孤寂，無人響應(yīng)，就連出現(xiàn)過她生命里的痕跡都被抹煞干凈。但顏不可能假裝漠視，這個和她有密切關(guān)系的詞——丈夫。沒錯，當(dāng)她腦海跳躍出這兩個字時，微微地滯頓一拍。這個男人有不同常人的傲氣，正是此泄露了其心事：他，孤獨。雖然深藏于心，可瞞不了她。難道同病相憐？呵呵，是吧。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已深悉。

余光瞄到那一抹顏色，明顯嫣紅。肆意涓涓吐露著繾綣。她懂需要為昨夜，她的妄為付出代價，卻不知竟讓她輸?shù)皿w無完膚?！秊閱?？為什么自己不可以妄為一回？何況，君上正希望如此，不是嗎？君上，這個唯一不傷害誰的稱謂，恰如其分。洛顏輕蔑地笑，凄決纏繞至眉心。她還是不愿看到洛夕付出代價后的痛苦。還真矛盾啊……

對不起呢……夕……

忍心將那抹艷麗穿起，生命里不可承受之喜悅。她知道必須去見一個人，打著“謝恩”的旗號，不過是她想念的托詞。神靈，請原諒，愛一個人不想說謊。

輕搖銀鈴，侍女娉娉而入。洛顏朝嬤嬤的方向掃了一眼，這眼神，似乎充滿幽怨。她恨她，愛，真的成了陰謀，讓她成了夕的幫兇?？墒?，能責(zé)怪的只有自己，還有那夜的風(fēng)月。太妖冶，美得容易使人困惑。將素手交付到嬤嬤手中，還是往常溫度，只是無法再溫暖她。一瞬間覺得仿佛命運亦隨之交付的她，感覺自己像棋子被擺布，所以手有她難以察覺地顫動。指腹細(xì)膩薄如蟬翼悄悄滑入一位年輕侍女手里，任她用熏蒸過的鳳仙汁液染她的指甲。香氣裊裊，不時彌漫了整座寢宮。驟然，女子感覺掌心一陣刺痛，抬頭一望，洛顏公主正盈盈地笑，眼波里完全清澈的，那個女子美麗而驚恐的容貌。她是萍，瓊?cè)舴蛉说氖膛?。常常在她的寢宮說夫人和夕如何相處，還有夕與她的露水之交……洛顏只是沉默，用無辜的依舊清澈的眼神盯住萍的掌心，暗暗地加重嵌入手指的力道。那個喚萍的年輕女子，恐慌地盯著顏，不敢縮回那只已被染料和著血漬的手，瑟瑟發(fā)抖。聰明如她，自然知道公主之怨，怨她的低微，怨她的主子，可能還有那段虛無縹緲的露水之交。卻不懂，洛顏是公主，她有權(quán)在皇宮懲處宮人，無論她是否是只是放肆。是啊，她正在放肆，她不光是懲罰萍一人，而是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瓊?cè)簟⒄麄€宮室。短暫的痛，近乎病態(tài)的瘋狂，或許這就是她自己的方式，去詮釋愛戀帶給她的執(zhí)妄。

嬤嬤安撫著公主，她了解她，善良的洛夕此刻也在傷害自己卻不自知。她永遠(yuǎn)都不懂如何報復(fù)一個人，盡管傷痕累累，還是保持一顆善良之心。這善良有一天也許會毀滅她，而她決不能看她毀滅。因為她看到她的眼角未滲出那滴淚的晶瑩。

洛顏愣愣地抽回手，放回嬤嬤手中，其中有她貪戀的溫度。在鏡中看萬縷青絲由嬤嬤的手輕綰出一個精巧的髻，盤旋于上，宛若流云，仍糾纏牽絆。她被鏡中的自己所迷惑，聽說母親也曾有過如此容顏，受萬般寵愛，亦受萬般妒恨。她原是番外女子，戰(zhàn)勝后被敬獻(xiàn)于君上。作為戰(zhàn)利品，她受朝野質(zhì)疑：會不會是細(xì)作？欲請旨誅殺。誰料，她已懷有皇嗣，君王頒敕特赦。她的到來，也驚動了后宮。不出數(shù)日，她已晉升至王后地位。美女如云，自然妒恨這位番外女子。散布她擁有魅人妖術(shù)，還說她眼眸漂亮的暗紫色是妖孽的標(biāo)志。偏偏此時她懷上龍嗣，又招至禍端。詛咒孩子同是妖孽，愿請君上廢黜王后之聲，此起彼伏。總之，朝野上下，宮廷內(nèi)外都認(rèn)定母親已是個紅顏禍水。洛顏很難想象母親如何在后宮之中生存，恐怕比自己現(xiàn)在要難吧……

母親在誕下哥哥和自己后很快過世了，從此那些流言蜚語已隨她的逝去也煙消湮滅。不用受流言之苦的母親，離開無疑也是一種解脫。女子何來這般罪過？呵，容顏。終有一日，當(dāng)美貌淪喪于風(fēng)塵，恐怕將遭受到比母親更慘烈的結(jié)局。宮人，命中刻畫了她們悲劇。包括瓊?cè)簦€有自己……

顏有些失笑，拼命憶起瓊?cè)裟菑埫利惸樋祝瑓s始終想不起來。仿佛已經(jīng)伴沙土深埋了，連椒蘭濃重香氛痕跡都揮散殆盡了。嬤嬤亦曾有一副姣好面容，現(xiàn)在取而代之的，不過追憶而已。

顏惋惜卻無能為力，只是默默注視鏡中眼中顏色，不知是上天的賜予或是修羅魔似之烙印。

洛顏喏喏低喃，輕微不可聞。嬤嬤習(xí)慣性俯下身，聆聽對于她比君諭更神圣的言語。

“我要是……墮入地獄……還會陪著我……嗎……”語氣有對一切不確定之懼。

嬤嬤把洛顏摟入懷中：“不會，奴會一直拉扯您……在您墮入地獄前，奴先為您殉葬……我決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您！”

顏淡淡扯出笑容，對愛她的人來說，已是如沐春風(fēng)。她有勇氣去邁開通往未來未知之路。手被侍女?dāng)v扶著，是覲見陛下的時候了。

嬤嬤目送公主遠(yuǎn)去背影，柔弱還拼命支撐著，那種美有她母后的影子。輕嘆一聲，轉(zhuǎn)身望向保持著匍匐姿勢的女子，眼神恢復(fù)了冷漠，從緊閉的唇中，逸出一個字：“殺”。

地上的女子驚恐地盯著嬤嬤，美麗的面孔瞬間有種氣息恐怖：“憑什么殺我？”

“記得……要殺你的是我……該下地獄的，也不會是公主！……”

噤聲，在偌大宮室內(nèi)蔓延。

洛顏不會知道，嬤嬤此刻做了什么，為她承擔(dān)了什么罪過。覺得心口淤塞得疼，或許是體內(nèi)的毒還沒消除吧。她知道，羅蘭氣息，是夕與生俱來的。她無法遁逃，卻是致命毒藥。那碗藥、那杯酒明知是毒，卻依然甘之如飴。她要怎么拒絕？她深知，這就是夕愛她的方式?？墒?，還擋不住怒意：一次一次都得償他之愿望，卻換來醒后蒼涼。他拿她當(dāng)籌碼，不留回首后路。當(dāng)她累了，他卻不允許讓她放棄……

夕，你到底是何種男子？為什么連我都看不清你？

到夕的寢宮的路并不長，可是為什么我們越是成長，越覺得這條路的距離遙遠(yuǎn)了呢？和你我距離一樣。一模一樣。

花圃栽種待綻雛菊，顏最喜歡的。未開，枝頭光禿禿的，毫無美感。可總有一種感覺，有她看不懂的悲傷。它在期待什么？還是她在期待什么？

在她踏入宮殿大門一刻，她終于清醒，眼中卻早已布滿刺痛她眼睛的場景：奢靡之極的軟榻上橫臥一名少女，用薄毯覆蓋住身子，仍舊掩不住曼妙軀體。雙目微閉，似痛苦還似歡愉。還有幾位美人匆忙下跪，手上捏著羅莎，似乎來不及覆體。整座宮廷像是給顏一出精彩的表演，她也想如此，可真實瞞不過自己。熏香亦在爐孔中扶搖直上，空氣中還有細(xì)微血腥之氣味。洛顏知道這里發(fā)生過什么，她憐憫看著地上女子，畢竟她遭遇過同樣之痛，卻不及來到這里的萬分之一。才發(fā)覺使她痛苦的罪魁禍?zhǔn)讌s不在這里。

“夕……呢……”

斷斷續(xù)續(xù)，仿佛連回避都沒有勇氣，直呼了他的名。這個字只允許存在于唯一他們相處之時光中，歲月已隔萬年身。

“回、回……王妃……陛下……正在沐浴……”低頭一看，是一位趴在腳邊的女子，聲若如蚊。但硬生刺入洛顏之耳：是啊，我究竟什么身份？你強給予我的頭銜，已是無可改變了嗎？你還是選擇這么放棄我嗎？用一種傷害的方式，逼我……離開……

想流淚的沖動，眼眶卻很干涸。

我忘了……如何心痛……

心，死了。

從這刻起，我的心，不再為你保留；我的心，不再為你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