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沒過幾天，黎月叫了我和紅裳一起喝茶。

坐在水閣中，紅裳趴在欄桿上，晃著手臂蕩著庭閣外不時飄來的柳絮。

我坐在閣中央的石凳上，執起精巧的木制茶杯，淺淺抿一口，甘甜沁入心脾。

“那茶真有那么好喝？”紅裳沒有抬頭，低了頭看水中的游魚。

“上好的龍井……今年的貢品。”搖搖頭，自喝自的。

“哪有那梨花酒好喝，那才是獨一無二的珍品！”

我已不記得去年的珍藏是什么味道，只記得那種眩暈的感覺——著實醉了人。

“說起來，你的酒量還真是讓我不敢恭維——幾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的。”她轉過頭看我一眼，笑得奸詐，“不過酒品還不錯，醉死后就安靜地什么都不說，哪像韓——”

“再說就撕了你這臭嘴！”我連忙跳過去，捂住她的嘴，再回頭看看四周，“這事到此為止……會害了別人的……”

“不說了，不說了，要死了。”支支吾吾地叫道。

我連忙收回手，不懷好意地伸手到她裙子上蹭蹭。

“哎呀，我的新衣裳！”

“還不是你的口水，哈哈。”

“哈，小青蛙，找死呀！？”說完，推推搡搡，笑笑鬧鬧。

一陣打鬧后，都坐在扶欄邊休息，午后的陽光溫暖不減，閉上眼，可以感受到紅耀耀的灼燙，瞬間，想起了什么，熟悉的場景再現——過幾天去魅香樓瞧瞧吧，我心想。

“青嵐，這么早到了。”

“是。”

“坐吧。”

紅裳不滿地瞟一眼，壓根兒沒將黎月的無視放在心上，依舊坐在邊上，看魚——這兩人向來不對盤。

我早已起身，點點頭，回到石凳上坐下。

朝紅裳眨眨眼，她只好也過來坐好，黎月才開口：“今年的貢茶就是與往年的不同……如果你們嘗著還好，就叫人給送去？”

“確是與眾不同，那就麻煩黎月了，不過，送來就不必了，還是我過去拿吧。”我客氣道。

“怎么？好好的下人放著不用，偏偏自己動手？”

“如今下人都仗著人勢……哪兒還敢用啊……”紅裳拖了調子，一臉坦然的，語氣里滿是揶揄。“咳咳……”，一個沒注意，灑了茶水。

“紅兒，換茶。”黎月毫不在意，沖身后的丫鬟擺擺手。

只見那紅兒上前來，臉上一點兒掛不住，當場變了色，只怕心里記恨上了。

“紅裳，多喝點兒茶，我不是說了的？這喝茶也是一門課，不能太急，要慢慢品味，方能口留余香——”

紅裳瞪我一眼，差點沒跳起來掐我脖子，但轉臉還是壓下火氣，低頭喝茶，“是，是……”

我沖她咧咧嘴，忽視她的口形：得了便宜還賣乖，哼！

黎月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只是吩咐紅兒沏完茶退下，自顧自沉著臉喝茶，似有所思。

這紅兒與紅裳一直有過節，也不知是不是紅裳搶了她的位置，于是總是相看不順眼。聽紅裳說這紅兒自小便跟著黎月，似是深得其心，本是得了黎月照顧要升做主管侍女的，可惜老夫人要了紅裳進府，于是就成了紅裳占了紅兒應得的位置一說——說來也是老早的過節，可不知怎么，怨氣日積月累的，一直消不去。

幾次勸說無效后，我也不再過問這其中的紛繁瑣碎，和事老做不成，也罷。可是繞來繞去，吃力不討好，偏還被順帶著恨了。于是，我在黎月那兒也不免狀子無數。

可奇怪的是，黎月從來也不提那些事，只是明擺著說紅裳刁鉆野蠻——這也還好，不是什么實質性問題。

于是至今，三位侍女相安無事，羅府太平。

“青嵐，上次府里南苑住進去個妖姬……可還踏實？”黎月悠悠地開口了。

“這……還好。”頓了頓，我簡單回答。要說踏不踏實，你應該最清楚啊？！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說是不滿意府里的服飾？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哼！”

“人家那叫無拘無束，個性突顯……才能魅力不減嘛。”紅裳事不關己的個性說法——可苦了我！

“那是她們本民族的特點，不好約束……畢竟是極愛自己家鄉，所以留下其穿戴風格，也好睹物思鄉，聊以自慰罷了。”

“這倒是個方法……可別像以前那些主子一樣——失了寵幸……哼。”一聽就是心有所怨，又無可奈何的刻薄話。

“哦——呵呵，這倒是，青嵐辦事極牢靠的，你放心吧。”紅裳一開口倒是妥帖話，只是叫我心驚肉跳的。

“嗯。”黎月也低聲應了，惱色淡了些。

“有什么重要事要說的，快說了吧，這太陽都要下山了。”紅裳起身站到欄桿邊，抬手遮眼，望了望天邊的夕陽。

黎月看多了，摸透了紅裳這個急性子，只是不急不慢說道：“別到時壞了府里的規矩，收好你那毛毛躁躁的脾氣……”

“哎哎——”眼看紅裳又要急著反駁，我忙說：“什么事？是不是真要張羅宴會？”

紅裳不滿地撇撇嘴，又一臉喜色道：“那什么軒主，又要來了是不是？”

“是，你們也聽說了……這次的準備可能會更精細一點，但輕車熟路的，你們只管做好分內的事，不要惹麻煩……特別是紅裳。”

“我，我怎么了？”紅裳不服氣地說。

“好了，說完了，茶會散了吧。”黎月沒有回答，說完就沖我點點頭表示一下，徑直走出亭子。紅兒馬上跟上去，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明顯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她，她，欺人太甚！狗仗人勢！哼！”

“是是，一定要報復回來！對！”我附和道。

“好啊你，胳臂肘往外拐。”

“哪有？這不是幫你說話呢么？”

“哼！還有啊，剛剛踢我腿干什么？！害得茶都潑了！”

“你們倆兒冤家吵起來怎么辦，紅兒倒是會忍著不鬧——就怕你無意中拂了黎月的面子，又給你記一帳！”我理所當然地回答，“誰知道你連個茶都端不穩……”

“說什么呢？大聲點兒？”紅裳作勢要打。

“沒什么……呵呵。”我擺擺手，走出亭子，果然夕陽無限好——紅裳追上來，心有靈犀地喊了一句“只是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