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神醫不動聲色地看著沉思中的炎達。

那天夜里，他要炎達答應自己離開若離山后，就再也不要回來。那是因為，若神醫清楚地知道，炎達腰間的那根腰帶上所紋有的玄鳥，是只有關外月氐皇族才配飾帶的圖案。而幾次三番炎達在昏睡中，不經意喊出的“父王，母后－－－”無一不驗證了這個青年男子的身份。

若神醫并不是一開始便待在這若離山中的。在來到這個村子之前，他曾帶著小云苓四處游醫，多少也聽聞過北關外的月氐國。那是由幾個游牧部落建成的異族小國，當時的國王因一向仰慕中土的文化，所以也在國內改革服裝、制定禮儀，并與中土皇帝約定結盟，開放邊界的互市，決定為了兩國百姓永不開戰，使百姓真正得到休養生息。

雖然這些年，若神醫躲在這遠離塵囂的若離山里安然度日。但自從云苓無意中救回這個青年男子之后，出于謹慎，他還是偷偷出山了一回，去打聽這個青年男子的身份。果然，他知道了，月氐國先王突逝，其王弟登基再立。而據說那個月氐前王子卻一直杳無音訊。

若神醫更加深了自己的判斷。只是醫者父母心，若神醫始終抱有一分僥幸，只盼這月氐王子傷好后，便可以速速出山，將有可能帶來的災禍永遠帶走。可眼下－－－

想到這里，若神醫的眉頭不禁微微皺了起來：“岳公子－－－”

“是。”只見正站在窗邊凝望著什么的炎達聽聞，微微應了一聲，轉過身來神情沉靜地看著若神醫。

“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三天后老夫便可送你出山。”若神醫說道。

只見炎達的臉上并無太多表情，只淡淡說道：“如此多謝若大叔了。”

若神醫道：“那便好。明日老夫再到山上去采集些草藥，與巫仙草配制成丸藥方便你隨身攜帶。只要記得每日服用一顆，連服二十五日，你身上的綿毒便可完全排解出來了。”

炎達默默地點了點頭。又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至窗外，院子里，一叢藥畦里藥草開得繁茂喜人，院門外，一條溪流正奔騰歡快地流淌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著什么。只是覺得心里似陰似晴，難以分辯。

若云苓在若離山間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也不知道為何，這幾日的心情有些怪異的沉重。今日，她見炎達坐在屋中，而爹正在一旁搗制藥草。換作往日，她定也會嘻嘻笑笑地加入其中；可今天，不知為何，當她一見到炎達時，便突然想起了他那句不帶一絲溫度的：“如此便兩不相欠了。”于是胸中一堵，便找了個借口飛快地跑開。

在村子里的時候，正好遇見阿斗哥拿著絲籠要去山中收網住的鳳鳥兒，于是她自告奮勇，將這事接了來。眼下，她便手里拎著絲籠，往阿斗哥一向布鳥的那處洼地走去。

若離山的每處地方，若云苓都非常熟悉。所以雖然她有些心不在焉，但卻自信走的定是去那洼地的路。只是她沒留意，在一條分叉道的時候，因一棵樹樁橫堵在那里，所以她恍恍惚惚中踏上的卻是另一條小道。

走著走著，突然，若云苓只覺得腳下一個踏空，身子失重，一下子往一個什么坑洞掉了下去。

“不好，掉進阿斗哥捕小獸的地坑里，這可怎么辦？”若云苓的心思從恍惚中拉了回來。不禁有些著急。

眼看著這荒涼僻處，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無奈，倒在地坑里的若云苓只好自己扶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活動了一下筋骨，幸好，身子沒有什么大的損傷。然后若云苓在地坑里找了一處干燥的鋪有紋草的地方，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有人來救。

眼看著天快黑了，若云苓卻仍沒有回來。若神醫不禁有些著急。正在這時，他聽見院子里有人快步跑進的聲音，于是趕緊迎了出去。卻不是若云苓，而是神情驚慌的阿斗。只見阿斗焦急問：“云苓回來了沒有？”

“還未。你知道她去哪里了？”若神醫急道。

“我今天中午見到她，她說替我去網鳳鳥兒回來，誰知天色這么晚了，我也不見她送過來。所以便想著是不是出事了，過來看看。”阿斗更急了。

“走，趕緊到山上去找找。”若神醫迅速從屋里拿了一根火把點著，對著阿斗說：“你知道是哪處捕鳥的地方？”

只見阿斗哭喪著一張臉，道：“若大叔，我在山上布了二三十個捕鳥的地方，也不知云苓是去了哪個，這－－－－”

“叫上村里年輕力壯的，一起上山去找。”不知何時，幾個村民已聚集在院子門口，聽聞阿斗所說，著急地說道。

若神醫顧不得交代炎達什么，便攜著火把走出了院門。炎達站在屋子門口，已經聽見了那些村民所說的話。他沉思了片刻，也從一旁的堂屋里找了一根火把，掏出火石點燃后，跟了出去。

若離山的山群里，一條火把形成的火龍蜿蜒曲折地爬行著，間或響起大家此起彼落地叫喚：“云苓，云苓，你在哪兒啊？”

過了一會兒，那條火龍又分成三四截，往不同的分叉小道走了過去。

炎達默默地跟在隊尾，不時用眼睛仔細地搜查著各處。突然，他似發現了什么，手執火把蹲了下來。然后，他撥開路旁的雜草，看見一根樹樁橫臥其中，于是想了想，便自己從那樁上跨了過去，小心謹慎地尋找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他恍惚聽見附近有人說話的聲音，細耳凝聽，正是若云苓的聲音：“爹啊，爹啊，你怎么還沒來救我啊。再不出去，我今晚是不是會凍死在這里啊－－－－”

炎達只覺得心里一松，正想出聲招喚，卻感到腳下一個草皮一松，還來不及提氣運力，便一個失重滾落了進去。

只聽見若云苓“啊”地驚叫了一聲。

等到炎達從暈天轉地中清醒過來，卻見自己正生生倒在若云苓的身旁，與她四目對望。若云苓的神情且驚且喜。

若云苓道：“岳公子，怎么是？你怎么也跑到這里來了？”

“阿斗道你不見了，所以我與你爹還有一些村民上山來找。”炎達慢慢地坐了起來，和緩答道。

“那我爹呢？”若云苓語帶焦急地問道。

“我與他們走散了。但就在這附近，應該不久便可找到我們。”炎達安撫道。

若云苓頓了頓，問道：“你傷勢才好了不久，深更半夜的，干嘛還上山來？何況這山路你也不熟，萬一再受個傷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炎達在黑暗中不易察覺地輕輕一笑，并沒有說什么。

“你不是說互不相欠了么。”半響，若云苓終于將堵在胸口好幾日的這句話回了過去。

卻見炎達并沒有接話，只是站了起來，看著這兩人于高的地坑，道：“這地坑并不高。也許我們可試著爬將出去。”

“阿斗哥怕小獸逃出去，所以將這地坑打磨得四壁光滑，沒有一絲借力的地方。”若云苓解釋道。

炎達用手摸了摸四壁，果然是光滑如絲。于是他復坐下，道：“如此只好安心等若大叔他們來救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