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容廣不禁看了一眼神容沉靜但眼里卻分明帶著一分探究的容止遠。身受朝庭世代榮寵，容家早注定與皇家休戚與共。當年，他何嘗不是為了皇太后鞏固勢力而被迫娶二夫人為側室，使得正室夫人郁結于心、不久人世；更使得長子容止遠從此與自己結下心結，疏離有加。

而如今，皇太后欲將行嫣公主倉促下嫁，身為容家人，他與容止遠都別無選擇。

“止遠，這樁婚事你不從也得從。除非，你忍心看我們容氏一族下獄流放。”容廣苦笑了一聲，似有無限悲愴：“為父固守北關多年，面上看似風光，實則沒有一日不戰膽心驚。小主年少，太后精明，我既恐功高震主惹來禍端，又怕守關不力被人參奏。止遠，為父年紀大了，很多事力不從心，如今皇太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將行嫣公主下嫁我們家，都可讓我們家緩一口氣。”

容止遠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容廣，在他印象中一向威嚴堅強的父親，此刻竟顯得如此軟弱無力，臉上一下子似蒼老了數十歲。看得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若你執意辭婚，為父也只能親自入宮，向皇太后負荊請罪，但求太后罪罰我一人便是了。”容廣慢慢地從團椅上站了起來，沒有再看容止遠一眼，扶著柴叔的肩，身子僵硬地往外走去。

容止遠震驚地追上，問道：“父親，你的腿腳這是怎么了？”

容廣停下，并沒有說什么。柴叔在一旁語氣低沉道：“老爺久在關外，天寒地凍，想是多年的老寒腿犯了。老奴昨日已請了太醫院的李太醫過來診治，需得好生靜養些時日方能緩解。”

容廣揚手止住了柴叔的話：“行嫣公主既已找回，皇太后必命我盡早啟程回北關。現今乃莫擁兵關外，不可一日不防。靜養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言畢，眉頭輕皺，似腿上的寒痛難以忍受。

“父親，”不知為何，容止遠脫口叫出。

容廣及柴叔身子俱是一頓，回頭看著神情依然平靜的容止遠。

“父親，止遠但聽安排。”容止遠淡淡說道，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涼笑：“既為容家子，自當為皇家分憂解難，父親如此，兒子自當也是如此。”

“好，好，好。”容廣面上露出喜色：“既是如此，為父即刻進宮面稟皇太后，便替你應了這一門親事了。行嫣公主是天家嬌女，身份尊貴，不比尋常。她來了咱家之后，咱們定然要好生相待，不得有一絲怠慢。這也是皇太后對我們的期許。”

容止遠微微點了點頭，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將目光落在了遠遠的那片圍苑高墻上。

世間這么大，終究，是無法脫逃這樊籠。

中都宮內，一派喜氣盎盎。雖則行嫣公主下嫁容廣容將軍長子的恩旨還未頒下，但宮里宮外眾人早已有所聞。宮內司事殿的一眾宮人更在領頭宮人的安排下，開始為這場浩大的皇家婚事做足準備。

皇太后面上亦是一派喜意，笑意盈盈地看著坐在下首的皇后與行嫣公主。

“嫣兒，容府是個好人家，長子止遠文武雙全，斯文溫和，你嫁了過去，他定然不會委屈你。”皇太后溫言安慰道。

行嫣但默不語。皇后見有些冷場，忙出聲道：“嫣兒，身為皇家天女，很多事不能由著你性子胡來。太后思慮周詳，為你選了容止遠為婿，定不會虧待你。”

行嫣仍只是沉默著。皇太后見了，嘆了一口氣，道：“嫣兒，你此番回來，變了許多。我不知炎達對你施了什么迷魂術，但你所思之事，是萬萬不可能的。我勸你早早冷了這份心。”

行嫣聽聞，身子一滯，眼眶里似一股熱氣灼出，眼淚盈然其中，幾欲落下。

“太后，”行嫣的聲音仍殘存一絲沙啞，在此刻聽來，分外苦楚：“嫣兒自小蒙太后與母后盛寵，事事無不依從。可在這事上，嫣兒還望太后、母后能依從嫣兒本心。否則，嫣兒生不如死。”

“糊涂，”皇太后出聲斥責：“皇家天女，怎的死字掛在口上。這門婚事不日將頒告天下，你從也得從，你不從也得從。”皇太后語聲堅決，恨鐵不成鋼似地看了行嫣一眼：“你只道那炎達身世可憐，必是同情憐憫于他。但你可知，朝堂國事向來便是勝者王敗者寇。他父王既被乃莫所滅，他便已是月氐敗王之子。我堂堂中土皇家天女，怎么可以屈嫁給他？況且，現在乃莫擁兵自重，若我將你嫁給他，只怕乃莫更要借機尋事，鬧得兩國百姓不安。這些，你可曾想過？”

“太后，”行嫣站起，撲通一聲盈盈拜倒：“太后，若你可憐嫣兒一片心，就當嫣兒－－－－嫣兒不在人世了。讓我喬裝出宮，從此自行去了吧。”

“你說什么？”皇太后已是震怒，一拍椅首，從座上站了起來，身子微顫，嚇得皇后趕緊上前扶住皇太后。

“自你失蹤，哀家日不能食夜不能寢，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你。如今，你為了那個敗王之子，居然想出宮而去－－－－你，你如何對得起哀家與你母后對你的一片苦心？”皇太后聲音顫抖，說到后來，已是眼里含淚，神色動容。

行嫣不能回答，只是低聲飲泣。皇太后也是老淚縱橫，皇后在一旁，更是哭得雙肩微顫，不能自己。

“可嫣兒，嫣兒已是他的人了。”良久，行嫣輕聲言道，似道晴天霹靂，一下子讓皇太后與皇后神色俱變，雙雙瞪視著此刻已收斂哭容、神情沉靜的行嫣。

“你說什么？”皇后已搶先出聲。

“嫣兒在出宮這段時間，已與炎達王子以天為盟、以地為誓，結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相離。”行嫣一字一句，清楚吐出。字字句句卻如千斤巨錘，打在了皇太后與皇后的心上。

皇太后定定看著面前這個向來乖巧柔順、此刻卻變得如此堅定果敢的孫女，她的心里五味俱陳。

嫣兒，你注定要選擇這條荊棘路么？良久，皇太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個炎達，到底是何目的，有何居心。看來，需得查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