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艷質將亡蓮欲萎 玻璃檻那柳風涼 3
- 如果月光不曾淺唱
- 婧婉377513353
- 4514字
- 2012-06-23 19:31:58
難捱著到了黃昏,冷宮的行刑一般都在黃昏時分的吧。那樣泛著涼意的黃昏,像是昭示了人將死的生命。那樣絢爛的火燒云,那樣最美的華光,此刻卻到了盡頭了。淚水不停的滴答著,霽薇心疼的走了進來,“娘娘不要再傷心了,娘娘這樣呆坐著都一天了,在這樣哭下去,眼睛都紅腫的不成樣子了。”
“她就像我的親妹妹啊。”我說著,看向她:“霽薇,你替我去送她一程可好?我……我不能。”我哀痛的搖了搖頭。
“好,奴婢這就去。娘娘莫要心急了。”霽薇放下茶杯,匆匆趕去。我看著桌上擺放的精致的點心,毫無胃口。拿起一塊梅子餅,眼淚濡濕了這點心。靜顏,姐姐的桌上擺了這樣豐富而美味的吃食啊,姐姐都給你留著呢。眼淚再也不能在心底壓著,大聲痛哭起來。
“娘娘,娘娘……”宮人聞我這樣都跑過來跪著求著,“娘娘,奴婢知道你素來與顏淑儀感情深厚,可是……娘娘不可因悲痛而傷了自己的身子啊!”青靈焦急的喊著。
“淑儀?”我警醒的念了一身,心中幾分恨涌上心痛。她還是淑儀嗎?她已經被降為了選侍,打入了冷宮,為何還要步步緊逼,置她于死地?眼前不由的拂過音若美艷的面孔,她的笑容妖艷,卻也在心里扎了根。
“去把汐選侍接到我宮中的偏殿來吧。”我看著幾個宮人說道。
靜汐順從的跟著宮人來,卻不再來看我。她的房門緊閉,我敲了敲,“靜汐,你開開門啊!”毫無回應。
“蝴蝶依舊狂戀著花,你卻錯過我的年華。錯過我新長的枝椏,和我的白發。一生行走望斷天涯,最美不過是晚霞。”靜汐嘶啞的歌聲傳到耳邊,更如磨砂般反復打磨原本就不平的內心,她的嗓音沙啞的嚇人,霽薇走過來,“娘娘。”她的表情充滿了哀痛。
“行刑完了?”我說著,微微蜷起手指。
她略點了點頭,將一塊絹錦遞在我眼前,那繡著繁密的杏花,似是要滴了血般,紅的攝人魂魄。霽薇看著我,聲音略帶凄切:“顏主子說……讓娘娘把這個轉交給軒垣侯。”
心驀地癱軟了,她臨死還系著她的軒垣。接過絹帛,那光滑的絹錦只是要刺痛了自己。眼淚滴滴落下,更浸紅了上面的杏花,何時,她是給我看過個的。閉上眼,想起她曾經炫耀的在我面前揚起它,“妹妹繡的好不好?”
“她可還曾說什么話嗎?”我不忍回想,握緊了絹子問道。
“顏主子說……”她含痛的望了望我,“她讓娘娘好生照顧好她姐姐,還說……她今生最錯的事便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可是她不后悔,她希望娘娘與王能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
“靜顏……”我不禁失聲痛哭著,指著幾個內監,“你們去幾個人把她好好厚葬了吧,萬不可將她丟在那亂尸崗!”霽薇看著他們走后,安慰著我,“本不想告訴娘娘的,可是……奴婢該死!”她說著,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夠了,夠了!”我看她如此,忙握住她的手。“我是傷心難以忍受,竟冷落了你們。”我看著滿宮跪著的宮人,“都起來吧。”
“顏主子只是讓娘娘保重自己,她說她死時最大的遺憾,是她的姐姐還未原諒她。”霽薇的眼圈也紅了幾分。忽聽靜汐屋內的茶杯破碎,打破了這樣的哀寂。
“下去吧。”我揮了揮手,望了望仍緊閉的房門。她此刻是否也如我般肝腸寸斷?我轉過身,走向正室。“我只想一人靜一靜。”
“娘娘……”宮人們望著我,喚著。
我轉過身去,任眼淚簌簌滑落。他們見狀,不免也紛紛退下。我看著這絹子,那上面的杏花還含著脈脈柔情,似靜顏初見軒垣的那一天。花已然謝了,人也去了,可這絹帛還在。一切如舊,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仿佛,她從來沒有愛過。
一連幾日聞著靜汐哀怨的歌聲,她那再也不似從前美妙的嗓子,這樣的歌聲不免惹得眾人憤恨。我不敢去看她,縱使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應是比我還難以忍受的疼痛。我只等著,等著何時自己能適應沒有靜顏的日子,如適應再也看不到她那樣歡笑的日子。痛定思痛,卻發現她的一顰一笑都還歷歷在目,如當時落筱、丹塵的離去,根本就環繞在自己周圍,揮之不去。只是感到這個夏天怎么那么長、那么長,蟬鳴之聲無休無止,日子像是永遠也過不完一樣。
月上涼意,我懷著幾分僥幸的心態朝她的屋前走去,輕輕扣了扣門,“靜汐,可還好嗎?讓我進去如何?”
她忽的拉開門,發絲凌亂不堪,眼睛紅腫,臉上的淚水與香粉交織留下淺淺的痕跡。她看了看我,不做聲,我便走進去。
“妹妹……”我擔憂的望向她,她只低頭不語。
“妹妹無事,勞煩姐姐擔心了。”她抬頭,用力的笑了笑,卻更感疲憊。她的嗓子如磨砂般,讓人聽著渾身不舒坦。她緩緩開口,“顏兒死的時候,可還痛苦么?”
聽她猝然一問,不免驚了幾分。靜顏那靨若桃花的笑容又在眼前搖擺不定了,我咬咬牙,“她不曾痛苦,有宮人說,她只是囑咐了幾句便含笑喝下了。鶴頂紅,只一個小時,并沒有受多少折磨。”
“那便好。”她說著,似是附上了幾絲笑意。“她這一生,能有一人可以去愛,便也無悔了。”她抬頭望我,眸中真切。“姐姐與王可要好好地相伴相守,便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我便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仍是那樣的寒。“顏兒的離去已是我們不能挽回的了,如今的可是我們彼此都要照顧好自己不是?瞧你的身子弱的,明天好好叫個太醫給你調養調養,這些日子就住在我宮里吧。”
她淺淺一笑,卻更讓人感到毛骨悚然。“顏兒死時可還埋怨我嗎?我真是心狠,到她死都不曾原諒她。”她的眼神逐漸渙散,嘴邊卻還微微笑著。
“不要想那些了。”我勸著她,“你現在不是原諒了她嗎?她會知道的。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說著,不禁要轉身離開。
“靜汐有事要托付與姐姐。”她的聲音凄凄,似是定住了我的腳步。
我轉過頭,“請姐姐不要告訴我家里顏兒與我如此不堪的消息,請姐姐讓王盡力隱瞞,若是瞞不住便只說是病死的。”她的目光隱隱,“我不想讓爹為我們蒙羞,我們姐妹兩人不孝,不能承歡膝下了。”
“好。可還有什么事嗎?”
她搖搖頭,“姐姐日后要多多謹慎小心,切要提防音若她們幾人,告訴王也莫要對這幾個蕃下松了心。還有……”她低了低頭,小聲說著:“若是姐姐得空去看望他,請轉告他,如果……”她的眼里有淚花閃爍,“如果可以,靜汐愿與他出宮。”
我抬頭望她一眼,只略微點了點頭,心不免疼了幾分。“你好好休息吧。”房門緩緩關上,月華如水,流光瀉在她傾國傾城的容貌上,只照的她的面容美好,卻不太真切。
早上起來,窗前的蓼花忽的如風卷殘燭般,全部凋落。霽薇走進來,輕輕地拂進小瓷里,“昨日的夜風不知怎的這樣大,庭院里的好多花瓣都被吹落了,只剩滿庭的殘紅。”
順著朱窗朝外看了看,果然是一片蕭索。昔日茂密的紫薇與木槿也只剩了些零星的花朵,不免單薄。突然感到一陣慌亂,凄楚之意更是油然而生,眼前忽的掠過靜汐那張憔悴的面孔。我不免急切的要走出去,卻只見一宮女滿眼紅腫的跑進來。她跪下,“娘娘,汐主子甍了。”
聽聞突的向后仰了一下,霽薇及幾位宮人忙扶住我。我忙大步向前跑去,“娘娘……”后面宮人不停的追著,只是心中的傷又拉扯的更深了一份。
有宮人跪在湖旁抽噎著,我緩緩放滿了腳步。靜汐那樣安靜地躺在那一片紫薇花叢中,旁側的花都頹了,唯有她身邊的還在馥郁盛開。我踉蹌了幾步,一下子跌坐在那。那樣美麗的容顏、那樣鮮活的生命,就如這滿園的花瓣,那樣經不起風霜雨打。她仍是這樣安靜,蒼白的面孔映著這湖中的荷花更添了幾分嬌嫩,身旁的紫薇輕輕搖曳,似是她還未離去的芳魂。”
“靜汐……”我念著,耳邊似是繚繞著那不落凡塵的歌聲,“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靜汐……”我念著,只感到一切都失去了,似是整個世界都失去了。
她眉間的珠玉微微垂下,她的兩頰似是抹了些粉,她那樣躺在那,仍是那樣安詳。靜汐,這都是你安排好的嗎?不禁想起她昨日對我說的話,哀痛的搖了搖頭,“靜汐……我怎么沒想到,我怎么沒意識到你要離開我?”我用力的摳著地上的土,層層污垢凹進指甲里,我卻無暇顧忌。一切都逝了,那么當你們都離開了,我還剩什么呢?
“嵐兒,嵐兒。”一雙大手緊緊把我拉起,軒城的眸正對上我失意的目光。他的神色亦有些哀痛,擺了擺手讓宮人把靜汐抬起,“不要,不要!”我掙脫他的手奔向前去,“靜汐……你不要離開我,你看看我啊,靜汐……”
“嵐兒……”軒城用盡全力的拉住我的胳膊,“軒城,你讓我在看她一眼,好不好?我只看她一眼……”我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暈染了他的衣衫,他拉著我的手,遲疑的走到靜汐身邊。靜汐的臉似還是那樣光潔如雪,我要伸手去碰,卻只被軒城狠狠的拉了回去。我怔怔的看著她,喃喃道:“靜汐,你昨日的那首歌還沒唱完呢?繼續唱給我聽啊?”
眼淚滑到嘴里,卻已是苦澀。我看著她手中卻還緊緊的握著那塊玉,不覺憤恨。我伸手把玉摳出,用力握緊,便摔到地上。“都是他,還是他!他已把你們姐妹都害成這樣了,為何你們還要護著他?”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玉碎人亡,他可知,從他將這玉送與你們的那一刻起,就暗示了你們如此凄涼的結局了?你們如今……心痛的將死死的握緊軒城的手,他忙擺了擺,命宮人抬下靜汐。
我的目光仍是那樣凄迷而不知所措,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肉里,他不皺一絲眉,只任我如此握著。他用另一只手摟過我的肩,“我們回宮。”
一路柳風庇蔭,從未感到過的涼意。他用他寬大而溫暖的手掌一直握著我,明黃的一角琉璃飛檐在晨旭下流淌如金子般耀目的光澤,才漸漸有了真實的感覺。覺得昨夜之事是真真切切,并非夢中情景。可昨日現在眼前的人,今日怎就躺在了花叢中,永遠的離去了?驀然,眼淚止不住的奔騰滑過。
“這花可都敗了呢。”軒城心疼的拭了拭我臉上的淚水,逗我笑著,“這靜汐可是做了花神不成?怎么她一去,我這花園都黯然失色了許多了。”
我眼中一亮,盡管知道他是安慰著我,卻也是暖了幾分。我摸著那有些頹敗的木槿,囁囁說著:“這夏天可是去了你,花也謝了。”我不禁伸手揪下那朵,眼里盡是凄涼。“都走了,可還剩誰呢?”便順手一扔那花,任它隨風而逝。
“還有我,嵐兒。”軒城把我摟在他懷里,輕聲說著。“縱使所有人都不在了,嵐兒,你身邊一定有我。我答應你,我一定等你離開后我再隨你而去,一定不讓你飽受這分離兩世的哀痛。”
他看了看旁側侍著的宮人,“傳令下去,選侍靜汐,品質高潔,感仰慧德。今一朝甍逝,特進崇禮,以昭素日賢良安穩。特加封為汐妃,一切喪儀如貴嬪禮。”
斯人已逝,軒城只能如此。眾人聞之無不竊竊私語,死后能得此殊榮也不枉了。只因這妃位,不知讓多少人而妒紅了眼。只是這樣的殊榮又怎樣呢?她終是離去了。如若如此,我愿用我的后宮主位來換她與靜顏的性命,寧愿沒有這些虛位名分,只要她們好好活著。
恍惚間,仿佛是那一日大雪紛飛。滿園的紅梅恣意地盛開如天邊燃燒的火燒云。花瓣上的點點白雪,晶瑩剔透。如面前的兩人一樣清麗脫俗。驀地想起那日的聯詩,靜汐的眉頭蹙著,“滌濯風塵,芳魂如許,依依繚繞紫漠臺。”而靜顏則卻不似往日的歡笑,“紅袖樓頭夜倚欄,良宵紅燭跳,何人何緣嘗悲歡?”
細柳垂入水中,伴隨清風挑動平靜無瀾的湖面,柳絮紛飛如雪子,一株杏花如火如荼倒影池邊。風吹落碎紅入碧波,水光瀲滟間盡是暗香盈袖。或許就是這時的四目相對,有杏花做媒,便一望就陷了進去,乃至搭上了性命。這份情意,無論值不值得,她們仍愛著,卻從不后悔。
秋雨歇歇,滿池的荷花倉促的凋謝了,即使我伸手也留不住她的曼妙風姿。靜靜的走在這花園中,仿佛昨日更加清晰了。盛夏凋落,秋日見涼,如今只有我只身一人踏著我們三人曾經的幽徑,賞著這紛紛凋謝的花。我從未在這樣的季節靜心觀賞這座華美的皇家園林。原來一度喧囂過后,它也是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