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林申賢和常無宣進書房商議軍務，婉娩則與趙氏指揮眾人灑掃庭院，昨夜下了一場雪，地上積著薄薄的一層踩上去吱吱作響。大概是除夕老天爺也作美，天空變得晴朗起來，陽光折射在雪地上也顯出光暈來。婉娩仰著臉感受冬日的太陽，只覺得暖融融的，連心也變得透凈。

書房里常無宣呆呆地望著窗外發愣，滿眼全是婉娩仰臉望天的樣子，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是那樣的耀眼，俏麗的臉龐透出生動的氣息，隨風而動的衣袂好似她舞動的雙翼要翩翩起飛。

“咸平異動不在一日，深積已久啊！”耳旁傳來林申賢的聲音，常無宣不得不將思維拉回書房，慮一踟躕，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大靖朝累弊已多，怕是積重難返，奈何今上雖仁厚，卻不是中興之主。”

林申賢雖是一介武官，但是生在王侯之家，也并不是一名莽夫，對朝事看的還是十分明了，沒想到的是這個既是世侄又是下屬的青年見事更是一針見血，心里對他不禁有兩分贊賞，只是不露聲色的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

常無宣手指著大靖地圖“將軍看，篴州、深州素來是豐饒之地，天下糧十有二三出于此二州，然而綿王父子兩代在此經營，羽翼早豐不可擅動。”

林申賢低頭沉吟，手指拂過圖覽長長的嘆出一口氣“若是弊只在此，幾萬兵卒解決即可。”

常無宣神色晦暗不明，言語痛絕“世勛貴族盡占天下財富，土豪劣紳欺男霸女侵占田土，朝廷官吏皆出自大家，黨派紛爭不斷，以丞相歸海霖為首的歸家權傾朝野，百姓苦不堪言，天下明里太平，實則是那被蛀空的架子經不起一點震蕩。”

承恩伯府也算世勛之家，林申賢雖潔身自好可其間的名堂他也是略知一二，承恩伯的爵位不高可勝在累世富貴，家中財富眾多要養的人也多，其中關系不可謂不復雜，這也是他遠離伯府的原因之一。

林申賢捻須靜思，良久吐出“宣王”二字。

“今上仁厚，卻羈絆在宮苑之中，失了果決，不是中興之主。宣王表面看來不沾政務是個閑散宗室，卻能緊束家小，身邊也聚了不少民間賢明之士。”

林申賢與常無宣的這番見解倒是相同，只是不知道這暗潮洶涌何時會攪得天下大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做好本分。

“老爺，院子里的雪已經除了，春草（即稻秸稈）和番薯藤也備好，你們就不要悶在書房，一年難得一兩日的熱鬧，快出來吧。”趙氏將一應事物都準備好，就等著林申賢出去主持。

林申賢對這個夫人十分疼愛也十分無奈，只得點一點招呼常無宣“既然家里的大主事發話，那咱們還是給她個面子。”

林家的春節已算簡便，沒有伯府的繁雜，婉娩沒想到要做的依然很多，從中午開始林申賢主持著貼春聯、年畫等，又訓誡了家中仆人，相當與在現代的團拜會，領導先回望過去的一年，再共同展望新的一年，然后發過獎金，人人都樂呵呵。

到了晚上是除夕宴的正式時刻，除了管家告假回鄉，人倒是與去歲中秋時一樣，讓婉娩無力的是位置安排也完全一樣，倒霉的她還是坐在常無宣身邊，她總結了戰斗經驗發現只要與常無宣在飯桌上交手，她必敗無疑，于是她打好主意不再理會他，一頓飯下來大家都和和美美，相安無事。

吃過年夜飯，按照這里的習俗要跳火群，希望能驅逐邪魔，祛除舊年的晦氣。只是當婉娩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下意識的看著自己這身逶迤的長裙，難道要穿著這個跳嗎？

“可惜你這年齡還能跳的起來嗎？不過就算你想跳火神也會嫌棄你吧？”常無宣略帶挑釁的話語并沒有激起婉娩的反抗，相反此時于她這聲音猶如天籟之音，燃起她一絲希望。

“你這意思，我可以不用跳？”婉娩自動忽略他話中的嘲笑，甚至帶著興奮的問道。

跳火群是民間的習俗，除夕這天跳過火群，祈求來年能鴻運長隨，特別是男子必須的在這一天依著長幼順序跳過，女子到了一定年齡是不能再跳，除非家中長輩特別準許。

還未等常無宣回答，林申賢的話就將婉娩希望的火苗澆滅，林申文平靜的說道：“婉娩，待會你跟在無宣后面一起過火群吧。”

“從父，我的裙子太長，還是算了吧。”她還想垂死掙扎一番。

“那容易，讓無宣抱著你跳。”如果說林申文剛剛只是澆滅她的小火苗，那么他現在的話就是晴天霹靂，把婉娩雷的外焦里嫩。

婉娩求助的看著趙氏，只見她擠眉弄眼的看著自己，那表情仿佛是在說“我非把你倆湊成一對”。此時婉娩只想拍死自己，或是尋一個地縫鉆下去，她的內心深深自責為什么會有求助趙氏的蠢想法。因為事情只要一旦涉及常無宣趙氏就會無限的不正常，只要涉及她和常無宣趙氏就會有十二萬分的熱情。

于是，她眼睜睜的看著荷香點燃了這堆萬惡的火，然后是林申文輕巧的跳過火堆，拾級而上走到廊下一路跑過長廊，然后沿原路返回庭院里的起點處接著又跳了兩趟。

林申文是武將出身，身手十分矯健，全然沒有同齡人的老態龍鐘。婉娩偷眼覷去只見大家都是一臉神圣、莊嚴，火神是這里最受崇拜的神祗，能夠在除夕這天接受火的洗禮是莫大的榮幸。

“該你了，趁著火還旺多跳兩圈。”林申文一下場趙氏就催促著婉娩。

其實婉娩骨子里本就是開放的女生，對男女授受不親的說辭簡直是嗤之以鼻，所以讓常無宣抱著也沒什么大不了。倒是常無宣不知是害羞還是被火熏的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婉娩存心想捉弄他，于是用手輕輕圈住常無宣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你要小心，可別把我摔下去。”

常無宣此時心里如貓擾一般癢癢的偏還要做出一臉鎮定，把婉娩緊緊的抱著一躍而過燃燒著的火堆，婉娩還沒反應過來，死死的閉著眼睛，一路上只感覺風從耳邊拂過，常無宣的心怦怦的跳著，那樣有力。

如是兩次，當他停下婉娩也不敢睜開眼，手緊緊的抓著常無宣胸前的衣裳，常無宣也不催她，還是林申文輕輕的咳了一聲，婉娩才反應過來，掙扎的跳下地，還不忘恨恨的盯著常無宣，心里怪責他不提醒自己。

其實常無宣也著實冤枉，他本人只不過被懷中的軟香溫玉迷惑，自己都忘記這是怎樣一個場面。他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婉娩身上的溫暖，這樣想著臉不禁更紅，只得輕輕扭過頭，不敢與婉娩對視。

婉娩是堅決執行主席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作戰方針的好孩子，所以當她難得的抓住常無宣的漏洞時便不依不饒的將他盯死，那雙眼睛仿佛在說：讓你愧對我，讓你愧對我。

當然，大家沒有看出婉娩眼中的怨憤之情，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是：夜晚、光線不明、男女、抱在一起、忘情對視。所以很難讓他們不浮想聯翩，作為一家之長的林申文還算是比較鎮定，他果斷的打破這曖昧的氣氛，用他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新火燃舊塵，烈焰除霜年。”

“今晚可是要光年誰都不許睡，管家還備了煙火，你們幾個年輕人玩吧，我和老爺就不湊熱鬧，先回廳房，待會可要全都要過來守歲，一個都不準少。”趙氏說完，眼光還特別掃向婉娩。

因為今晚婉娩準許云淺與她姐姐團年，所以只剩下三個丫鬟和常無宣，方才礙著長輩在，大家也不敢太過放肆，這會沒了鎮壓的人在，都如脫韁的野馬，盡情的笑鬧。林婉娩是有仇不報非君子，于是她拿著炮仗悄悄的靠近在庭院中發呆的常無宣，心里不無陰暗的想著：看我不嚇死小子。

常無宣常年在軍營中，林婉娩的靠近他老早就察覺，只是佯裝不知以便誘敵深入，林婉娩在他背后正準備點燃炮仗，冷不防的常無宣居然轉過頭，因為靠的太近常無宣的唇竟然堪堪擦過她的臉頰，這天雷勾地火的一剎那，林婉娩早傻了，手中剛點燃的炮仗直接落在腳下，只聽見“砰砰砰”的爆炸聲。

“流氓，臭流氓。”林婉娩慌不擇言的罵著他，常無宣也不計較只是撫著林婉娩的臉，輕聲說道：“沒想到你臉還這么滑。”

林婉娩饒算是臉皮厚的，也不小心鬧了一個大紅臉，在滿院子炮仗聲中，她的思緒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