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城素來有東貴西富的說法，如承恩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便居于東坊，然而林府卻建在商賈富人居多的西坊。臘月二十九這天一大早婉娩便與趙氏往伯府聚年，林申文也會在處理完軍務后直接到伯府。

貴族一向看重一年一聚的團年，因為家族龐大，規矩繁雜，一年到頭親人們也是難得見一回，只有在年聚時才能好好親熱一番。

馬車剛停下，就有小廝扶著趙氏下車，婉娩也就著云淺的手下了車。還未到午時伯府門外早已是一團熱鬧，管家在門外招呼著來往的各家，承恩伯已經承繼三代，自然有許多近的、遠的親戚。

“二嫂，您也到了，咱們一同進去吧。”遠遠就有一紫衣婦人喚住趙氏，婉娩是見過她的，她是上代承恩伯庶出的女兒，因生母早逝一直養在正夫人膝下，同承恩伯兄弟十分親近。

趙氏雖同各家親戚不太走動，卻獨獨對這個三妹是親的，拉著她的手仔細端詳“親戚們一年也難湊的齊一回，我能不早早到嗎？”說著看了看她懷里的嬰孩憐愛的說道：“這就是你新添的小女兒吧，上回小丫頭滿月我因身子不爽沒去，現在看這孩子長得多可愛啊。”

說完又指著孩子對婉娩說：“這可是你的表妹，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可愛。”婉娩跟著兩個滿嘴母親經的夫人緩緩走進伯府，管家在一旁引著路，趙氏嫌麻煩揮手讓管家退下，笑著說道：“我們可是熟門熟路的，你不用跟著。”

待三人走到二門上，側夫人陳氏正招呼女眷，陳氏回過頭也看見她們，笑吟吟地走過來“二夫人、三小姐，你們可算來了，快上大廳去坐吧，碧瀾快來伺候兩位夫人。”

婉娩對陳氏放出來并不驚奇，畢竟她是世子沿棠的生母。婉娩四處張望發現周圍的人最多是臉熟，親戚們互相見禮的時候，婉娩當然是叫不出名字，為了避免鬧出笑話，她趁趙氏與親戚們交談時偷偷溜了出門。

花苑里頗為清冷，只有梅花開的熱鬧極了，婉娩緊了緊身上的皮裘，疾步走到花亭中。花亭建在假山上，雖然不高卻可將花苑中的美景盡收眼底，是個觀梅的好地方，只是這亭中竟還備著暖爐。

婉娩將手放在暖爐上，舒服的看著梅景，看來這伯府的人還真是會享受！花苑中梅疏密有度一樹上有紅、白兩色或水紅色條紋斑點的花朵，婉娩兀自看的起興，沒想到梅樹下閃過一人，她看不清來人，只好靜坐在花亭中，此時退下也來不及。

來人匆匆趕到花亭，直奔石桌上的一支玉簪，他輕輕的將玉簪擦拭干凈寶貝的放進懷中。這支玉簪婉娩方才也是看見了的，還以為是哪個婦人遺失在此，卻沒想到玉簪的主人會是承恩伯。婉娩只得起身一拜，口中說著：“女兒見過父親。”

他只“嗯”一聲，半晌沒有言語，婉娩感覺十分怪異，只覺得這個父親怎會柔情萬分，如此在意那玉簪。

“你也喜歡梅嗎？”承恩伯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未與群芳同溫暖，卻在枝頭獨歡笑。女兒不過是欣賞它能嚴寒斗雪開罷了。”

“呵呵呵，沒想到你與你娘一樣，喜歡這些事物，但你勝過你娘啊！”承恩伯說完轉過身直直盯著婉娩。

婉娩從未見他如此開懷過，驚詫片刻才回過神，見他眼睛雖看著自己，眼神卻是渙散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承恩伯此時見著女兒出落的越發清麗，柔美中帶著些許剛毅，樣貌有七八分隨她娘，性子卻沒她娘的剛烈，更多是一種平和，這大概也是一種福氣吧！素卿，你看到我們的女兒了嗎？

“老爺，家宴已經備好，人也齊全，您看是不是開宴啊？”管家在院子中恭敬的問著。

承恩伯此時回過神來，囑咐著管家“你讓廚房的上菜，我馬上就去。”說完也就獨自走了。

婉娩原本的好興致也沒有了，也跟在承恩伯身后怏怏的走著。到得廳里時，眾人已經就坐，婉娩老遠就看見如母身旁還留著一個位子，她三兩步的趕過去坐下。

趙氏并沒有說她什么，只是同身邊的人寒暄著，原本孩子們是要獨自做一桌的，只是婉娩如今大了，又是在太后身邊呆著的人，趙氏也就讓她隨著自己坐，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安排。

同桌的人多是與趙氏同輩的，她們談論完家事，自然的將話題轉到婉娩身上。一個年齡稍長的婦人感嘆著：“你們看，婉娩就教的這樣好，比我家那個小魔星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婉娩也就低下頭，裝作害羞，趙氏一句“還是三小姐家的小女兒可愛。”就將眾人的目光推向那個小奶娃。

家宴在和樂融融的氣氛中過去，回程中林申文喝醉了，躺在馬車中呼呼大睡，趙氏心疼的拿出軟毯給丈夫蓋上。

“明日是家里聚，沒有伯府熱鬧，我看還是要將無宣叫來，婉娩你說呢？”趙氏忽然想起明日可以借機將女兒與常無宣好好撮合撮合，征詢著婉娩的意見。

“聽您的就是。”婉娩此時想著承恩伯下午的反常，并沒有聽出趙氏話中的促狹。

結果第二日一大早，常無宣一大早就在林府中出現。婉娩此時還正在用著早餐，偏偏趙氏見了常無宣親熱的不得了，親切的招呼著他坐下。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婉娩身旁，婉娩心中警鈴大作，這廝表面上一副翩翩君子的樣，實則是個大尾巴狼，上次冷不防的遭他戲弄這次可要小心應對，別又在飯桌上出丑。因此小心的與他隔出一段距離。

大年三十一早，趙氏照例做了五色湯圓，紅色的紅棗味兒，黃色的玉米味兒、黑色的芝麻味兒、白色的糖心味兒、青色的綠豆味兒，意喻一家人團團圓圓，湯圓的顏色也頗有講究，黑地白天黃人兒，紅紅火火送歲末，望著來年步青云，但愿以此寄團圓。

婉娩一向喜甜食，湯圓一上桌便迫不及待開始動手，趙氏急忙制止“哎，你慢點，這還是熱滾滾的。”說完又和顏悅色的看著常無宣，將剛盛好的湯圓遞了過去，常無宣倒還知趣，笑著說：“先給婉妹好了。”

誰知趙氏一句話打擊的婉娩愣是將伸出去的手生生收了回來，“我還不知道你，方才拿眼瞪著無宣，女孩子要有規矩，客者為大。”轉過頭又換過笑臉看著常無宣，話語輕柔，如春風拂面“甜膩的食多了不好，我還備了蒜泥茄子配著，快嘗嘗合不合口。”

婉娩心里不是滋味，趙氏對她那是沒得說，但是凡一遇著常無宣她就變了配角，因而對常無宣更加忿忿不平。林申賢很懂婉娩的不滿，作為一家之主的他自然要站出來護著女兒，他不敢說妻子的不是，只好遷責常無宣“男兒血戰沙場，哪里那么多女兒氣。”常無宣無辜受責，態度還是很好，滿嘴說著：“將軍說的是。”

婉娩心下高興，哼著歌兒吃著喜愛的湯圓，看著常無宣的狼狽樣兒，可樂極生悲這個詞也不是說來玩的，她一個不小心心愛的湯圓就噎在她的喉頭，常無宣離得最近，伸出了援助之手，用勁的拍著她的后背，這下湯圓是下去了，可婉娩的背在他的無情一拍下，不知傷勢如何，她只得凝淚無語問蒼天，為什么悲劇總那樣驚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