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者不一定無罪，害人者不一定心存惡念。

“小節，小節，你在哪里？”不遠處傳來中年女人略帶急切的叫喊聲，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接踵而至。

小男孩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嘴巴，壓低聲音說，“姐姐，媽媽在找我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再來找姐姐，拉勾勾我們約定好了呦。”

收回小指頭，小節站起身，和女孩子揮揮手告別，笑嘻嘻地離開了303病房。

看見媽媽小節一下子撲進于幽懷里，“媽媽，我認識了一個姐姐，她說明天也來跟我玩。”

“姐姐？也是這里的病人吧，那明天介紹給媽媽認識好不好？”于幽抱起小節，朝著兒子的病房疾步走去。

趴在媽媽的肩膀上，小節安心地閉上眼睛，他感覺有些累了，四肢軟軟的抬不起來。

小節早就發現，自己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他們可以跑得很快跳得很高，可是他不行，只要一運動胸口就像有把錘子在敲擊，鈍鈍地痛楚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過自己或許生病了，可是他不敢說，他怕媽媽擔心，因為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媽媽再也沒有開心地笑過。

后來，有一天自己暈倒了，幼兒園的老師把他送進了醫院，媽媽滿身大汗地趕來，躺在病床上他模模糊糊地聽到醫生跟媽媽說了很久，好像他的心臟出了問題，很嚴重很嚴重，媽媽哭了。

爸爸走了以后，媽媽已經很久沒哭過了，小節突然覺得很害怕，醫院里有股超級討厭的酒精味道，這讓他時常想起爸爸。

每天又要打針又要抽血還要做好多好多的檢查，即使再難受再疼他也不敢表現出來，因為媽媽的眼睛還腫著。

媽媽說他只要好好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病就會好，病好了就能回家了，一起等爸爸回來。

將已然入夢的兒子輕輕放到病床上，替他改上被子，于幽嘆了口氣，關上房門。

第二天小節醒得特別早，媽媽去食堂買早餐了，于是他趁機溜出去找姐姐玩兒，他們約定好了今天要見面的，小節很喜歡那個姐姐，幼兒園的小朋友嫌他慢半拍都不愛理他，所以姐姐是他第一個好朋友。

303病房空無一人，小節進去轉了好幾圈，心漸漸沉下去，姐姐出院了么？明明約好的明明鉤過手指的怎么能不算數呢？

小節覺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從住院以來他從沒哭過，醫生都稱贊他特別堅強，可是現在就是控制不住的難過，仿佛再憋著心臟就要碎掉了似的。

忽然一張紙巾糊在臉上，吸干了淚水，小節趕忙用雙手去抓，恢復光明的同時一張精致而清秀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女孩子笑瞇瞇地說，“別哭了？媽媽說男孩子是不能隨便哭的？”

小節呆呆的看著這個比自己高上一頭的家伙，吸著鼻涕歪了歪腦袋，“姐姐沒有出院嗎？”

“我剛住進來怎么會出院，我明天就要動手術了，剛才去做檢查了，手術后病好了我才能出院呢。”

“媽媽說我也要動手術，可是還要等幾天，姐姐，動手術是不是很疼？”

“據說要用手術刀從這里劃開一個口子，把里面壞掉的地方修補好，可能要很痛很痛吧。”小女孩在自己心臟的位置筆劃一下，一副很認真的表情。

“那姐姐害怕嗎？”

“怕，可是想想痛過一次就不痛了，狀況總不會比現在更糟，而且爸爸媽媽再也不用為我難過了。”

“姐姐，我也不怕了。”用力地點點頭，小節再次露出笑容，”我該回去了，等下媽媽就要回來了,等會沒事我再來看你，拜拜。”

跟姐姐告別后，小節偷偷溜回自己的病房，幸好媽媽還沒回來，他爬上床蓋好被子，假裝還沒有起床。”

沒多久媽媽就回來了，手里拎著個超市購物袋，小節顧不上裝睡迅速跳起來在里面尋找著自己最愛吃的樂事薯片，他知道無論什么時候媽媽都會記得買這個。

滿足的嚼著嘴里的薯片，小節想起姐姐的話，心想自己好起來，媽媽的眉頭就不會皺得那么深了，她會變得很漂亮，于是暗暗下定決心，做手術時一定要很乖。

第二天，小節去找姐姐玩，姐姐的病房里空空蕩蕩，酒精味飄散在空氣中分外脹腦。

這時才想起來，姐姐好像說過這幾天要動手術的。握緊了手心里的糖果然后松開，失落的感覺慢慢從心里面溢出來，姐姐病好了，醫院里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門霍然被推開，還沒收拾好心情，小節愣在原地。

姐姐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嘴上照著大大的氧氣罩，呼出一層一層白色的氣體，看著幾個穿綠色衣服帶著口罩的人把她抬到病床上，小節用雙手捂住嘴，他沒想到做手術比他想象中要可怕那么多，驚得一時無所適從。

逃回自己的病房，小節用被子蒙住頭，身體依然止不住顫抖，過些日子自己也會變成那副樣子嗎？為什么自己要生病？為什么那么多人都好好的，偏偏輪到自己，眼淚流下來潤濕床單，他很快擦干凈，男孩子不能哭的。

晚上，窗外的天空很黑反襯得星星特別亮堂，媽媽給小節講完最后一個童話故事關上了床頭燈。等到病區的人都睡下了，小節悄悄的從床上爬了下來。

不知道姐姐怎么樣了，自從白天意外撞見了姐姐動完手術回來的場面，胸口就結了個疙瘩，堵堵的說不出來的難受，總之得先把糖給姐姐，明天姐姐醒過來能吃到糖一定會很高興的，這樣安慰自己好幾遍，小節終于壯起膽子偷偷從床頭柜第二個抽屜里取出備用的蠟燭和打火機。

白天的時候翻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手電筒的蹤跡，可能是媽媽放在家里沒有拿過來。

白色的蠟燭已經使用過了三分之一，突起的水滴狀蠟油布滿柱體，對于小小的手掌來說它還是顯得有些龐大，小節索性用雙臂抱著。蠟燭是媽媽給爸爸寄信用的，每個月媽媽都會寫信給爸爸，媽媽說把寫好的信用蠟燭燒掉爸爸就能收到了。

再次堅定了決心，小節一步一步離開自己病房，他走的很輕很小心生怕把媽媽驚醒。

過道延伸至走廊盡頭，幾盞小燈將腳下的路烘托得昏暗詭異，他試著邁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緊接著低下頭奔跑起來。

說不害怕是假的，小節這還是第一次一個人走在這么黑的地方，可以聽到心臟咚咚的打鼓聲，每一個動作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氣，動作停下來的同時仿佛耗盡了全部體力，小節背靠著門重重地喘著氣，心中默念“終于到了啊”。

抬起頭看看門上貼著303的號碼牌，小節推開了門。只是推開了一個小縫隙，進去以后馬上用后背頂著把門關上。

病房里漆黑一片隱隱有些許月光從窗邊射進來，然而尚不足以見物，燈的開關在很高的地方，小節將懷里的蠟燭放在地上，暗自慶幸幸好自己早有準備。

“啪”打火機點亮了，如同再見昔日戀人般急切地接近蠟燭芯，火焰肆意的燃燒起來，伴隨著突然降臨的溫暖和光亮。小節墊起腳尖，氧氣罩已經從姐姐的臉上移去，女孩子蒼白而柔和的面孔是這般美麗，黑色的長發隨意披散在枕頭上自床單傾瀉下來，洋溢出一種狹義的優雅，小節把糖果塞進姐姐的手心里說，“姐姐一定會好起來的，明天我再來看你。”

捏著自己的臉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小節默默的回到自己的病房，躡手躡腳的爬上床鉆進被窩，媽媽還在睡著，眉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皺起來，小節想著以后要更乖更乖再不惹媽媽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