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得極輕、極慢，只是眼里那層慣常的漠然后還流露出一份不可小覷的堅執(zhí)。賀蘭容心中一凜——原來如此！無論前朝本朝，都出現(xiàn)過女子代父兄從軍或是為報國仇家恨主動請纓之事，沒想到這回竟讓他碰上了。

“好好好，先不說這個，”他略帶笨拙地安慰道，“眼下最要緊的是養(yǎng)好身體！”

在軍營里安置一個女子，想想都讓他頭痛，不過，考慮到她的悲慘身世和對他的恩情，他又怎忍心立刻回絕？唉，一切等她好了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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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容很少有賴床的時候，因為賴床所需的兩個前提——閑適的心情和安逸的環(huán)境——他無一具備。如今天氣漸暖、水草漸肥，敵人厲兵秣馬、一天比一天囂張，來自朝廷方面的壓力也一日勝過一日。他昨夜又跟屬下對著沙盤、地圖熬了個通宵，雞鳴時才回來歇息，這會醒來已日上三竿。往常他眼一睜就會下意識地坐起，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又閉上了眼。之所以想在那張只鋪了層薄棉絮、硌得人骨頭生疼的硬木板上再躺會，原因無他，只為貪戀夢中的溫柔。然而，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徹底喚醒了他的意識，那難得的美夢、連同夢中的人兒轉眼便無跡可尋。賀蘭容心里哀嘆了一聲，等來人躡手躡腳退了出去，才悻悻地下了床。說不窩火那是假的，可看清來人的所作所為后，他心中的不悅很快淡去。屋對角的架子上放著盆熱水，毛巾和漱口水也已備妥；桌上擺著粥、菜和饃饃，拿碟子反扣著，伸手一探，還是溫的。

“到底是姑娘家心細啊！”賀蘭容感慨道。

沒錯，他嘴里的“姑娘家”就是小春。他原本將她送去給城里的一位阿婆照料，打算待她傷愈后替她尋一安身之所，誰想大半個月后，小春卻一身戎裝出現(xiàn)在他眼前，苦苦哀求要繼續(xù)留在軍營。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力招架！當年的她不也是這樣——帶著小鹿似的慌亂和牛犢般的無畏——闖到他跟前，結果得到了什么？一個淡漠的背影，幾句不痛不癢的勸慰，就連每走近一步都被退避三尺。她最終失望地離開，哪里曉得他如堅冰般冷硬的外表下，一顆心已然四分五裂——英雄美人、兒女情長，雄心抱負、信義忠誠，何取何舍，何去何從？她自然也不會知道他拳頭攥得有多緊，緊得指甲都陷進了肉里，才抑制住轉身拉她的沖動；而他之所以不看她，是害怕自己最后一點理智和決心都融化在那兩潭秋水中。他從未這樣矛盾痛苦過，更不知情之傷人猶勝刀槍，縱使玩命地流血殺敵，也難消胸口的塊壘。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為她做了正確的選擇——與其跟他浪跡天涯，不如進宮侍奉皇上——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特別是聽說她風光無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