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庭院深深深幾許(5)
- 不如歸去
- 潛霞
- 2549字
- 2013-05-03 17:06:59
“咚,咚,咚——”
崇恩寺的鐘聲悠遠綿長,為山腳下的人們送來了新的一天。這座位于慶安西北面祁山余脈流霞峰的千年古剎,像一位敦厚的長者,不論世事變遷,只用他的晨鐘暮鼓守護著庸常的歲月。此時,太陽還沒有宣告對大地的統(tǒng)治,慶安城還沐浴在習習涼風中。北府街上,各家各院陸續(xù)有小童出來掃塵,有些還睡眼朦朧的;突然,一串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周遭的寂靜,一位豐神俊朗的貴公子夾著胯下的高頭大馬,飄然而來又倏忽而逝,留下一路煙塵。
“吁!”一個瀟灑的急停,人和馬都立定在顏府門前。
“不知端閎王爺駕到,有失遠迎,望王爺恕罪。”顏士淳拱手肅立。
“老師見外了。”
這個豪氣挺拔、一臉陽光的年輕人正是六皇子龔企穆,當今圣上最好的兄弟和朋友,早早就封了王。他自幼結(jié)識顏淵旻,兩人相交甚篤,但隨顏士淳習書畫卻是這一兩年的事。
“前些日子太后身體不適,小王去崇恩寺為太后祈福,住了旬月有余,順帶吃吃齋飯、靜靜心,期間倒體悟出老師平日里傳授的一些書道畫道。”
“王爺天資聰穎,自是一點就透。”
“昨晚才回的府,許久不見老師和淵旻,頗為想念,今兒一早醒來再睡不著,索性就過來了。”
“老朽和犬子有勞王爺記掛了。”顏士淳轉(zhuǎn)向一旁的何銘,“少爺起來了嗎?”
“少爺這幾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了,這會應(yīng)該在書房。”
“快去叫少爺出來拜見王爺。”
“不用麻煩,”龔企穆?lián)]揮手,“我這就找他去。”邊說邊往里走。
顏士淳也趕緊跟上,“老朽陪王爺同去。”
二人走進“水繪閣”時,書房的門大開著,遠遠望著似有一人埋首于案前。
“淵旻兄好勤奮哪,一大早便在習畫。”龔企穆笑聲朗朗,踱進室內(nèi),不想驚著了作畫之人;那人抬起頭來,卻不是顏淵旻,而是一侍從打扮的年輕人,靈秀的臉上盡是惶恐。
“怎么是你?”顏士淳話里透著驚詫。
不錯,又是安然。她運氣真不是一般的背,每回造次都被顏老爺撞見。
“小人見過老爺,見過——”她窘迫地瞅了瞅面前的陌生男子,心中哀嘆,拜托,又是一帥男。
“還不快拜見端閎王爺!”
啊,王爺?!真的見到天潢貴胄了。安然心里頗有些忐忑,這么大的官,要如何行禮呢?“拜見”該怎么見,跪在地上嗎,還是得趴著?她尚在胡思亂想,被喚作“王爺”的男子已徑直走到桌前。
“老師,顏府真是臥虎藏龍啊!”他拿起安然的畫作,“一個下人的畫工竟不遜于皇家畫師。”
“王爺見笑了。”顏士淳接過龔企穆手中的畫細細端詳,良久才轉(zhuǎn)向安然,滿臉就寫著四個字——難以置信。“這是你畫的?你會畫畫?”
會,當然會。小時候在孤兒院沒什么可玩的,院長媽媽就教他們用樹枝在沙土上比比劃劃。應(yīng)該是從那時起,安然就喜歡上了畫畫。養(yǎng)母收養(yǎng)她后,送她去少年宮的特長班學古箏、書畫,學琴沒能堅持下來,畫畫卻一直是她的最愛,并最終影響到她高考填報志愿。她想她也許前世今生都與畫有著不解之緣,即便轉(zhuǎn)換到另一個時空,之前生活的種種印記都被抹去了,但與畫的緣分還在。一支筆,一方紙,便能將她與周圍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那是一種全情的投入。就連系里的老教授都說,技巧于安然尚在其次,倒是筆端流瀉出的感情,最能打動人。
安然此時卻頗為躊躇,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才好,只想著趕快脫身,正進退兩難呢,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淵旻見過王爺。哦,爹也在這里。”他的話此時在她耳里如同天籟,她苦著臉望向他,一副“救命啊”的模樣。顏淵旻一句云淡風輕的“還不快退下”,再隨手一撥一推,便替她截住了那些質(zhì)疑探究的目光。
安然不知道他們在里面說些什么,有沒有談到自己,倒是時不時聽到那個王爺?shù)男β暋夥者@樣好,剛才的事老爺應(yīng)該不會追究了吧。說來說去都怪少爺,一大早就不見蹤影,她端茶進去,見桌上筆墨齊備,還有幀仕女圖的摹本,一時技癢便照著畫了,誰想剛開了個頭就被老爺他們撞見。哎,安然哪,她拍拍自己的腦袋,你還真不讓人省心哪!
算來她做侍讀也快兩個禮拜了,每日只需在書房伺候著,工作倒是輕省得很。從她住的偏院穿過花園就到了“水繪閣”,無需經(jīng)過顏府其他地方,因此這些天下來接觸的人依然有限;顏淵旻似乎也沒有把她介紹給其他同仁的意思,她也樂得清靜,閑暇時就和華嬸說說話、跟她學做針線活或是掃掃院子。華嬸早已不打理顏府的事了,只時不時去陪陪夫人。安然偶爾也會動去外面逛逛的念頭,奈何少爺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里習畫,她焉有不隨侍左右的道理?好在觀人——尤其是高人——作畫也是件賞心樂事。顏淵旻畫得認真,安然看得專注,還時不時在心里評價:這個地方換種技法效果會更好;唔,這幅不僅畫好,題跋、留白也相映成趣,盡得神妙。饒是她心里癢癢,恨不能搶過筆來揮毫潑墨,終究還是克制住了;實在憋得難受,她便索性不看,轉(zhuǎn)而到一旁研究起墨來。安然從不知道墨水也可以這樣好聞,她之前在那邊用的多是炭黑、動物膠制成的,有股臭臭的味道,這里的墨可是真正的清香四溢,說是香水也不過分。她頭一回聞到時一臉不可思議、乍驚乍喜的神情,便是當初穿越過來時也沒有那樣不淡定。“這有什么,”顏淵旻頗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提取了蒲櫚樹木髓部的膠狀物、調(diào)和墨蓮根莖的汁液、再佐以香料制成的,其他那些顏料也是取材于各種植物,紅是姬顏紅,藍是寄藻藍…”就因為這些好聞的顏料和它們好聽的名字,安然忽然對這個年代生出一份好感。
“想什么呢?”顏淵旻在花園里尋到她時,她又在神游。
“啊,少爺你出來了!他們,呃,我是說老爺和王爺,都走了嗎?老爺不會怪罪我吧?”
“沒事的。”他語氣淡然,眼神卻炙熱,那深邃、不、簡直是深情的目光一寸寸丈量著她,像是要把她刻進腦海一樣。“是我糊涂,怎么忘了你本就會畫畫的。”安然讓他瞧得發(fā)毛,又聽他這話,更加吃驚,難不成這些天少爺已看出來了?
顏淵旻不再多說什么,從懷里掏出一纏著細線的小紙盒,塞到她手里。“給你的,本是趕早買的頭撥,卻不想剛才耽擱了那么久。”
安然只覺香味撲鼻,打開一看,竟是些花花綠綠的糕點,可愛極了,都不忍放進嘴里。“你一早沒了蹤影,原來是去買這個了?!”早先便聽華嬸說“奇芳齋”的點心名揚天下、香飄萬里,昨日同少爺聊天時她流露出無限向往,哪知他今日起床就去買來了。“快嘗嘗,趁熱才好吃呢。”顏淵旻此時就像個炫寶的小孩。她只覺得眼眶潮熱,趕緊撮起一塊塞進嘴里,“嗯,好好吃!”
安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活在顏淵旻的寵溺與呵護中,總有一天要走出他為她圈起的小天地,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樣突然,僅僅兩天后她的人生軌跡又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