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淳思來想去，正待叩門，門卻先開了；久未謀面的二人如此近距離地猝然相見，均不免一怔，幾抹紅云在腮邊悄然暈開。

“你…”

一開口，聲音又撞到了一塊，紅云便徑直爬上了雙頰。

“我…”

連改口也改到了一處，這下，云朵只能往脖子里鉆了。心慌意亂的二人瞅著對方滿面桃花的模樣，更是方寸大亂，一時間在門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終于“撲哧”樂出了聲。鐘真掩著嘴，顏士淳撐著門，別過臉各自笑了好一會才止住。

“進來吧。”

對方卻半天沒動靜，鐘真疑道，“怎么，你不是來找我的？”

“不是。”顏士淳忙不迭地擺手，忽而意識到話里有歧義，于是又趕緊點頭，“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

一瞬間的嗔態讓她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個紅衣紅馬、漫天紅霞的時刻。

“我是來看你的！”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謹慎地措詞。

“那還不進來？”

說完她一扭頭朝里走去，緊隨其后的顏士淳卻不勝唏噓——天曉得他等這聲“進來”等了多久！

當年荒僻簡陋的院落而今煥發著勃勃生機，蓊郁馥麗的花木經過雨水的洗禮，紅欲燃、翠欲滴，地上也不似別處那樣散落著枯枝敗葉，反而從磚縫里新鉆出了幾簇小草，因為灌飽了水，這會一根根直挺挺、油亮亮的，全沒有要披上秋黃的樣子。顏士淳精神為之一振的同時不免慶幸此處未被打攪，看來兇神惡煞多少也會顧及將死之人的感受。進得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地上、床上、桌椅上都堆放著物什，有的拿繩子捆好了，有的還散著，頗有些凌亂。

“在收拾東西？”

“收拾它們有何用？不過是翻翻舊物，打發時間罷了。”

看來他倆想到一塊去了，為了熬過抄家這段日子，他也沒少在自己屋里倒騰。

“喝茶嗎，我這兒還有上好的‘竹葉青’。”

竹葉青，他的最愛！顏士淳心中一動，她是替他備著的嗎？

“不用了，坐會就好。”

他邊說邊繞過地上碼得高高的幾捆東西，在桌前唯一一張空椅上坐下。手剛往桌上一搭，就碰到一沓畫稿，隨意翻開，不想卻看到自己多年前的筆墨，正是成親前為遠在西北邊陲的鐘真三日一畫的像。這么多年了，畫彩多少有些黯淡，不過還是能從那一筆筆細致的勾勒和一層層精巧的設色上看出曾經的用心與用情。

“這些——你還留著？”

確切地說是妥帖保存著。

“怎么，你以為我都撕了？在洪城撕過幾張，后來又撕了幾張…”

顏士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后來”意在何指，也清楚她何止撕過畫，比那狠上百倍的事都干過，心頭將將涌起的甜蜜又混入了一絲酸澀。

“我只道你從沒看過呢！”

“一開始我是不肯看，到手就直接撕了，可架不住某人死纏爛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