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晨光從白色的窗紙里透進來，窗臺上的蠟燭流下了厚厚的一堆燭淚。

愛稀面容恬靜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滿意地笑了笑。真是個好看的新娘子。烏黑的長發被細細的盤在腦后，戴上精致的鎏金珍珠鳳冠，細膩清爽的妝容，烏黑的眉毛和飽滿的紅唇。身上的紅色霞披繡著嬌艷欲滴的牡丹花紋，每朵牡丹都以金色細絲線繡成，看起來高貴而又不失莊重，宛若神女。

小結巴望著一身嫁妝的愛稀驚愕的說不上話，后來結結巴巴的吐出幾句：“太美了……小姐……太美了！”

“時候不早了，該去拜別爹爹了。”帶著娘親留給我的首飾，心里莫名的溫暖。木已成舟，怎么躲也沒有用。我輕輕捧起梳妝臺上的紅蓋頭，帶著小結巴一起去拜別爹爹。

來到爹爹的房間，鋪著青綠色桌布的檀木圓桌上，整齊的擺放著多年前我初學女紅時，為父親繡的松柏花紋枕套。蒼翠的松柏葉像是被動物啃咬過后殘缺不齊，枝干歪歪扭扭也很不像樣，我看著這被保存如新的丑得“驚世駭俗”的女紅作品，仿佛看到父親粗糲的手掌輕輕撫摸它時動容而驕傲的神情，一個小小的枕套他都珍惜至此，何況一個他疼愛的女兒？這一瞬間我心中再無怨氣，甚至突然明白、理解父親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理由。

“爹爹。”不知道為何，叫喚父親時聲音略帶哽咽。“爹爹。”

“愛稀啊……”爹爹從榻上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凝視著我，這種眼神飽含著太多復雜的感情：有不舍、有眷戀、有驕傲、有驚艷，還有，我難以理解的輕松。“孩子，你娘當初嫁給我的時候，也是這么好看。”爹爹的眼眶里閃著淚花，鬢角似乎更加斑白。“一轉眼，我都老了，不知道，我去你娘那里，她還認不認得出我……”

“爹爹，您胡說什么呢……”

“哦，我看著你戴著你娘這些首飾，又想起了二十年前我娶她時候的場景，她也是戴著這些首飾，你今天也戴著他們，我……好像看到你娘那時的樣子……”爹爹說著，眼淚便自他的眼角滑落到早已松弛的皮膚上。

“爹。你看，你這不是在惹愛稀哭嗎？”我強忍著眼淚不哭。想著父親對母親數十年如一日的愛情，突然感覺到寧可孤獨終老也不愿續弦再娶的父親的偉大。

“好好好，不說不說，今天我的寶貝女兒出嫁，我要開心。”父親說著拉住我的手，略帶鄭重地對我說：“你娘留給你的東西，爹交到你手上了，今后一定要好好保存！你今后會明白，爹要你出嫁，是為了你好。”

“我會的，爹爹……爹爹……”

我正欲開口，想對爹爹說：我嫁得心甘情愿，不再怪他，話沒出口，小結巴便急匆匆從門口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小，小，小姐，花花，花，花轎來了！”

心里頓時涌上千番滋味，每一次離開家門，都會在天黑前回來，可這次，天黑后，我要回的是別人的家，要朝夕相對的，也再不是我的爹爹了，心中隱有不安，小結巴遞上紅蓋頭，交到爹爹手里，眼眶紅紅的說：“老爺，別誤了吉時。小結巴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爹爹接過紅蓋頭的雙手像是握著鉛，那么沉重。

“爹爹。”我哭著跪在地上“爹爹，愛稀再不能伺候您，為您早晚奉茶了。您要照顧好身子，愛稀會當好一個媳婦兒，不給爹爹丟臉……”

“好啊，好啊，好孩子，那……那，爹就可以放心了……”

不忍看著爹爹老淚縱橫的模樣，我跪在地上閉上雙眼，爹爹將手中的紅蓋頭輕輕蓋到我的頭上，然后牽著我起身，牽引著我走。

耳畔的聲音慢慢嘈雜起來，混著喜樂笑聲和鞭炮聲，最后還有媒婆的聲音，然后我坐進轎子里，與外界仿若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