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皇上有氣無力地把最后一個字寫完，綺舞上前吹干墨跡，把玉軸卷好放在寬大的袖中，桌子歸為原位，看著沉沉昏睡過去的軒轅永昌，有微咸的液體順著臉頰留下，袖中的那卷玉軸猶如千斤之重，壓抑的綺舞連呼吸都有些紊亂了。

四下掃了一眼，綺舞隨即才撩開帷帳，輕輕地跪在了最后一排，李瑞見狀，淡然地走向綺舞，迅速的從綺舞手中接過玉軸放入袖中，旋即向外走去。

綺舞看著李瑞離開的方向，看著空空的殿宇零稀地跪著的幾個法師，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漫天襲來，仿佛周圍正編織著一張帶有倒鉤的鐵網，然后一點一點向著綺舞他們投放而來，把他們牢牢地困在里面，越掙扎，越能聽到鐵絲勒入皮肉的“嘶嘶”聲。

綺舞的喉嚨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癢癢的似有蟲子爬過，但是她卻不敢發生聲音，她怕突兀了此刻風雨欲來風滿樓的陰霾，怕打破了洪濤巨浪來臨之前的海平如鏡，這樣她會更把自己置身于險境之中。

周圍安靜的有些驚悚，綺舞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跪到麻木的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心臟跳動的聲音回想在空曠的大殿之上，以至于綺舞即便是屏息凝神卻再也聽不清外面究竟是否還在下雨。

綺舞不知道跪了多久，殿內與外界所能接觸的一切，即便只是光線也被那沉重的雕刻了翔龍的金門所阻擋，后來綺舞才知道，這殿內四處都有夜明珠，所以外面即便是夜色如墨了，殿內還是光亮如同白晝的。

就在綺舞覺得自己快要昏厥的時候，李瑞走了進來在大法師面前停了下來，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因為距離太遠，而且跪了一天滴水未進的綺舞視線都有混沌了，所以只能看到李瑞的嘴巴張張合合的。

大法師站了起來，隨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綺舞強撐著有些微顫的雙腿也站了起來，大法師又向著皇上的寢殿走了進去，想必是要進行最后一項向皇上誦讀經文以慰神靈了吧。

綺舞看著這場鬧劇般的儀式，心中泛著冷笑，還真是有始有終吶。

正欲跟著走進去的時候，一抹白色的光線讓綺舞頓住了腳步，綺舞轉眸看著那抹白色的來源，卻是李瑞的胳膊上寄了一塊雪白的絲綢，驀地，陸榮軒的話回蕩在綺舞的耳邊，綺舞朝著站在最后的李瑞走上前去。

李瑞警醒地掃了一眼走進去的眾人，隨即上下打量了一眼綺舞，這才指了指胳膊上面的白絲綢，看著綺舞微微頷首之后發立刻拉著綺舞的衣袖從側門向外走去。

“丞相大人派來的至少也該是個身強力壯之人，看你才跪了一天就頭暈眼花的，定是大人平日太過嬌慣著你了。”

被李瑞拉扯著向外走去，走到外面綺舞才發現已經夜黑風高了，綺舞不由地苦笑：“有勞公公了。”

狂舞的樹枝灌著風雨凌厲地打在綺舞的身上，一陣陣沁骨的冰寒。

一個幽靜的涼亭里，李瑞停了下來，有些氣喘地說道：“好了，我只能把你送到這里了，你一直向前跑去，有馬車接應你，然后你們立刻出宮。”

李瑞說完，轉身原路折回，綺舞看著他扯下胳膊上的白絲綢扔在空中，被風舞動了一圈之后飄落在地，融了污泥，頃刻之間便消失了雪白的本色。

綺舞抹了一把臉頰的雨水，看著前方對著自己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夜色，狂風似饑餓的老鼠啃噬著綺舞的肌膚，拖曳著綺舞的衣服，爬上綺舞逐漸虛弱的精力。

曾經有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對綺舞說過，人有時會走到萬簌俱靜的地步，再怎么用力喊叫還是悄然無聲，終于漸漸地失去知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

曾經綺舞在宮中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的時候，綺舞每晚看著月色逐漸變成了自己的父親被殺時那晚的血月，這種感覺便會把綺舞一寸一寸的啃噬殆盡，而現在，綺舞又重獲了這種感覺，一種毀滅性的感覺卻讓綺舞勾起了唇角，坦然地接受著一切鋒刃的舔吻。

前方有著忽明忽暗的光亮，有人向著綺舞奔來，把孱弱的綺舞擁在懷中，熟悉的伽南香的氣息讓綺舞松了一直繃緊的神經，腳下一軟，腰間卻有一只有力的手把綺舞拖住，并打橫抱起放到了馬車上。

“綺舞，綺舞……”有人在喚著綺舞，輕拍綺舞血與水交融的臉頰。

突然的溫暖讓綺舞清醒了目光，借著夜明珠發出的幽光，綺舞看著近在眼前的陸榮軒，淡然一笑：“主子，我完成任務了。”

“我知道，”陸榮軒把綺舞身上吸水的絨毛大衣扯下，把自己的貂絨披風披在綺舞身上：“你的臉……”

“額，只是身為法師必須要烙印的印跡罷了。”

陸榮軒的目光有些陰沉，拭去綺舞臉頰上細細的不斷滴下的水珠，那些法師陸榮軒見過，他可沒看到他們臉上有相似的烙印！

綺舞覺察到了陸榮軒的陰霾，隨即舒緩了笑顏：“主子，你可是在疑惑為什么他們臉上沒有這個印跡？其實只是因為他們的臉黑的多深的印跡便都看不到了。”

陸榮軒看著竭力想讓自己釋懷的綺舞，看著綺舞凍的青紫的唇瓣，只是把綺舞身上的披風緊了又緊：“你且休息一會吧，到了府上我再叫你。”

陸榮軒這么一說，綺舞倒真的覺得有些殫精竭力了，依靠在陸榮軒身上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陸榮軒把車頂上的夜明珠扯下來納入袖中，周圍蠢蠢欲動著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丞相府，陸榮軒看著還在昏睡的綺舞，徑自從后門把她抱進了自己的房間。

隔著溫厚的披風，陸榮軒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綺舞身上的滾燙，定是發熱無疑了。

“嫣兒，去打熱水給綺舞沐浴，盧恒，去抓幾幅散熱的藥熬好了端來。”

綺舞覺察自己的身上一松，迷蒙地睜開雙眼，確實陸榮軒已經把浸濕了的披風扯了下來。

頭重腳輕的感覺讓綺舞虛弱地靠在床邊：“主子，我是不是太沒用了？這點風雨就把我給摧垮了。”

“看來是這府中的廚子出了問題，否則怎么能把你們都餓的麻桿似的？”

綺舞淺笑，若是仙音聽了這話定是幾宿都要無法入眠的，因為一直自詡是掌中飛燕的她可是因為節食而餓暈過去了好多次。

不過說道廚子，綺舞的肚子已經在“咕嚕咕嚕”地提出抗議了。

綺舞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空癟的腹部，滿眼委屈地看著陸榮軒：“主子，你是不是忘記了告訴李公公給我吃飯啊？”

陸榮軒琉璃般的明眸溢了一絲淺笑，似晴天的月色，潺潺的讓人移不開視線：“我已經讓廚房的人備著了，盧迎，去廚房把飯菜端來。”

綺舞已經不記得自己喝了幾碗粥，看著已經見底的鑊，綺舞摸著無底洞似的肚子，有些幽怨的搖了搖鑊：“主子，你說這個鑊怎么就可以這么小呢？”

“……”

“其實我想說這口鑊平時是用來盛整個無雙閣的姑娘的飯量的。”盧迎忍不住說道。

“我也覺得鑊是有點小了，你去告訴廚子，不需要給丞相府省糧食，以后換口比這大一倍的鑊煮粥，但是你要先再給綺舞端一鑊粥來。”

等到第二口鑊也見底的時候，綺舞終是滿意地舔舐著唇角，接過熬好的藥一仰而盡。

盧迎見狀，收拾著碗筷：“綺舞姑娘，趁著主子現在在，你就把廚子如何克扣你們食物的事情都和主子說了吧，讓他替你們做主。”

綺舞看著盧迎眸中的打趣：“我似乎好像有人曾經饑餓到都把主子的手臂當成了雞腿了呢？”

盧迎訕訕地看了面無表情的陸榮軒一眼，隨即立刻端著鑊走了出去：“咳咳，我得去看看馬廄有沒有被雨淋濕了。”

以前盧迎在丞相府是出了名的嗜睡，以前每天和他一個房間的盧恒早上叫不起他，還得陸榮軒親自去喊他起床，有一次夢中正在海吃的盧迎就把陸榮軒晃著他的胳膊當成了雞腿，啃得津津有味，嚇得盧恒直接一棍子卻直接把盧迎給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