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年在路上遇到紀知非和他老婆后，孟果就死心了，什么愛與不愛，夏語秋風，全是隨口哼哼打發寂寞的歌，一方面情深意長，另一方面又過著自己的幸福生活。

來加拿大后，遠離過去，生活平靜了許多。孟果輕輕地摸著肚子，知道懷孕后，她的母性就開始泛濫，好像那個小小的幾乎看不到的小生命在看著她陪著她，她覺得自己不再孤單，覺得家庭因為有了這個小生命而完整，林樂凱對自己也不錯，允許他偶爾有點差錯，人無完人，只要能及時收心來愛這個家愛這個孩子就夠了。

何冰給了我一個OICQ號，同時還給了我幾個同學的號，我告別了在聊天室晃悠的日子。幾個我自認為比較重要的朋友，全被何冰給我加了好友，時空的距離一下拉得很近，近到幾乎沒有了思念。

“小茹，我是小威。”夏小威網名叫下雨，這名取得有點怪，想到孟果那個夏語我心里就很別扭，巧合吧？見我上線，小威招呼我。

“嗯。”網絡上的面對面有點奇怪，感覺就像坐在對面一樣，我一下有點緊張。

“我也是剛學著用，練練打字。”小威說得挺謙虛。

“嗯。”可以這么近距離地聊天，能省多少事啊，要是中學時代就有網絡，或許我會表白。想到此，我有些臉紅。

“你打字很慢？”小威敲過來幾個字，“你在電腦上寫小說的話得練得快一點。”

“嗯。”我腦子飛速運轉，實在想不出和小威聊什么，唯恐說錯了什么讓他誤會，又怕他看穿心思。

“很忙嗎？”小威又發來一句話。

“嗯，一會兒有課，有時間聊。”我緩慢地敲下這一行字。下午才有課，我也不知怎么會這么拘矜。算了，不在宿舍胡思亂想了，去圖書館轉轉。我關掉電腦，換了件藍底白花的短款薄毛衣，下著一灰色帶大口袋的長裙，我喜歡兩手叉在口袋的感覺。立冬了，卻溫暖如春，我喜歡在校園林蔭道行走，兩旁的銀杏樹葉子金燦燦的，讓人心生許多美好，許多年前，在我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的時候，我就幻想有一天能和心愛的人牽手踩在樹葉鋪就的黃毯上，卻一直未果。我要擁有一段陽光下的愛情，一段純粹的愛與美好。

“葉老師好。”校園里遇到三三兩兩的學生，不知是沒課還是選修課。陽光下的校園，總是知性的、浪漫的、唯美的。

“葉老師。”一個梳著齊眉短發的女生跑過來，是上一級會計系的童逸凡，女生部部長，“聽同學說你早晨找過我？”

“你是童逸凡？”我微笑著看著這個看上去很熱情的女生，一時竟不知怎么開口幫何冰打聽，“你們女生部的事情挺多吧？”

“還好，也不是很忙，老師要有什么事兒，直接和我說就行。”小丫頭倒是很爽快。

“嗯，我有個朋友的朋友，妹妹考到咱們財院來了，讓我了解下情況，學院學生這么多，我一下找不到在哪個班……”我發現撒謊有時真的不需要草稿。

“是2000級的嗎？這個沒關系，告訴我叫什么名字，我幫你去找。”童逸凡笑呵呵地說。

“姓秦，叫秦之雅。”為了增加概率，我卻給人家增加了工作量。

“我三四節沒課，馬上就去查。”小丫頭一副認真的樣子，“您這是去圖書室嗎？圖書室有一個新招的管理員，大一新生，也姓秦。”

“噢？”我好奇地抬頭看了眼童逸凡，“經濟系的嗎？長什么樣？”

“是咱們這個大系的，她今天值班，你過去就能看到她，不過不是叫秦之雅。”小姑娘做了個鬼臉，“這個姓不多，也許改名字了。這樣，我先去幫您查下，有結果了告訴您。”

“好的，謝謝。”我像完成了一個大任務一般，心里感覺很輕松。

圖書室人不多，值班的管理員是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看工作牌寫的是：秦川。

“葉老師。”看到我進來，小丫頭禮貌地叫了一聲，“您來看書啊？”

“您是？”看著有點面熟，卻一下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老師，我是經濟系財會一班的，我叫秦川，您教我們電算。”

“噢，秦川，我想起來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上次下大雨還是你送我回的宿舍。”

“嗯，您這邊看下，這里有新來的書。”小丫頭眉目間帶點憂郁，衣著簡單大方，笑起來很燦爛。

秦之雅？秦川？我腦子里飛轉著，會是一個人嗎？先不管那么多，等童逸凡下午查好再說。只是何冰這么急于找到秦之雅，是有情況嗎？這小子不會喜歡上一個黃毛丫頭吧？都還這么小，也太過分了。可是我談戀愛的時候不也差不多這么大嗎？

下午上完課被老媽叫去相親，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宿舍，準備下午上課。童逸凡留了紙條在我門上：葉老師，咱們學院有兩個姓秦的學生，一個大四的是男生，另一個女生叫秦川，沒有您說的那個名字。

我迅速打開電腦。

點開何冰的頭像正要留言給他，告訴他沒有秦之雅這個人。沒想到何冰在線，見我上線，發了個笑臉。

“小威說你打字太慢，這傻瓜，你成天打字寫小說怎么會慢呢，你不會是看到心上人又語無倫次了吧？”

“你壞蛋。”我重重地敲過去三個字，繼而又想刺激下他，“你是不是網戀啊？全假的，你找的人不是我們學校的。”

“小威晚上在線，你聊他吧。你也可以換個名和他網戀。”何冰又開始貧嘴。

“我要去上課了，懶得理你。”如果和小威也能網戀，確實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想到孟果和紀知非我心動了下，他們是都結婚了戀也白戀，我們卻男未婚女未嫁。

“我說的是真的，小威他們外企管得嚴，上班時間不允許聊天，晚上會在。”何冰又發來一段話，在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按了關機。

有一些人錯過了，就一輩子錯過了。接下來的時間，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還愛不愛夏小威？我要不要告訴他我的愛？幸福就是只要牽對了手，就算失去了方向，也不會害怕。可是，小威是那個對的手嗎？……

晚上，我打開了電腦。

終于看到小威的頭像亮了起來。

“小威。”我緊張地手心直冒汗。

“你來了，我在等你。”小威發來幾個簡單的字。我的心一陣狂跳，他竟然在等我？小威竟然在等我？我臉發燙，心也撲撲地跳，十多年了，他原來一直在我心中沒有離開過？

“有事嗎？”我不知為何會打出這么沒有感情色彩的話，我原本是想告訴他我也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十二年。可是打出來的卻是這么冷冰冰的幾個字。

“噢，你還好嗎？”小威也是個笨蛋。

“還好。”我打起字來感覺有些艱難。

“知道我為什么回來嗎？”小威可能也感覺我們這樣會聊不下去，迅速抽身找主題。

“戀舊？”我想了半天試探著打出去兩個字。

“嗯。”

又冷場了。我正在懊惱自己的怯懦時，“啪”――停電了。這就是命運吧？我們學院極少停電，卻偏偏在這關鍵的時刻停電了。表白原來是這么艱難的事情，可是這時候表白是不是有點傻？事過境遷，我的愛還在嗎？我愛的人是夏小威嗎？可不愛他又愛誰呢？難道還愛張錦至嗎？想到張錦至的時候，我的心緊縮了一下，我不想相信他是個騙子，可在我心里還這么七上八下的時候去表白一份遙遠的感情有意義嗎？就著窗外的月光，我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一下吧。此刻，也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沉默。

第二天，我去學生處查了秦川的資料，我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何冰難得向我求助，我也樂意幫他這個忙。一看資料，我愣了，上面藉貫填著Q市，父母工作單位竟然是X公司，還有個哥哥叫秦達……我迅速摸起手邊的電＊話打給何冰，何冰聽說我在幫他查那個女生，來了點假惺惺的感動，聽說沒有叫秦之雅的又有點失望。

“網上的信息多半有水分，她告訴了你個別名也不一定。”我沒直說假名，我在網上也從不告訴人家我的真名，有時連姓都不說。感覺網絡終歸還是網絡，和現實還是有很大的距離，適當的保護下自己總是有必要的。何冰對秦達妹妹在我校讀書的事好像興趣不大？

上課點名的時候，我特別留意了下秦川，皮膚白皙，眼睛不大卻很明亮，笑起來燦爛溫婉，有幾分古典氣質。猛一看，和秦達神情有幾分相似。

“秦川。”下課后我在走廊上叫住這個清秀的女生。

“葉老師？有事嗎？”秦川停下來，示意與她同行的女生先走。

“你是秦達的妹妹？家住Q市？”我溫和地問道，雖說和秦達也沒多少交往，看到他的妹妹成了我的學生，心里還是感覺挺親切。

“是啊，你認識我哥哥？”女孩子的眼睛雖小卻很清澈。

我笑著點點頭：“我有個朋友和你哥哥是同事，叫孟果。”

“啊，這么巧？我原來聽我哥提到過N市他有朋友，但沒想到會是我的老師。”秦川很興奮，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去吧，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先去了。

我輕快地回到宿舍打開電腦，戲劇化并非只在創作中有，生活中也無處不在。不曉得孟果知不知道秦達妹妹考到我們學院的事。

“大小姐，找我何事？”剛一開OICQ，就跳出來孟果一句話。

“死丫頭，秦達的妹妹現在我班里，你知道不？”我迅速打上這么一句話。

“啊？這么巧？她考到財院我是知道的，你心事重，怕給你找麻煩，我沒提，沒想到竟在你班里。”孟果打字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了，“秦達和我說過一嘴，我只說你畢業了，沒說你留校任教的事。”

“說了也沒事，也煩不著我啥。”我說的是真話，除了考試掛科，沒有哪個學生喜歡和老師套近乎，大學里更是，大家都在追求自由，誰愿意弄雙眼睛成天盯牢自己呢。

“不說她了，說說你，你聯系夏小威了嗎？表白了嗎？”孟果問。

“聯系了。”我在想著如何告訴孟果，卻又怕被奚落，于是說，“我說了我曾經喜歡過他，他只嗯了一聲，然后說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這不是你的風格。”孟果窮追不舍，“你還搞創作呢，什么叫曾經喜歡過啊，喜歡就是喜歡，再說了，你的性格好像也不會這么直接告訴他吧？如果你能這么直接告訴他，也不會暗戀了他近十年。”

“一切隨緣。”我簡單地打了四個字，“你和林樂凱怎么樣？肚子里的寶寶好嗎？？”

“還那樣，上次可盈那丫頭和我們同事打賭她能追到林樂凱，結果林樂凱這笨蛋就真中招了，我現在也懶得搭理他，感覺一切都很假。”孟果還是第一次談事情的原委，我怕刺激到她也一直沒敢多問，“不過現在肚子里有了寶寶，他不管怎么說都是孩子的爸爸，我不再計較過去的事了，估且原諒他”

“事情都過去了就算了，現在肚子里又有了孩子，一起好好過日子。”我說的是真心話，人不能挖太深看太透，那樣就沒什么意思了。

“那個周可盈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聽大家說林樂凱對我多么多么好，說誰也無法攻克什么的，她就說她能讓林樂凱出軌。”孟果今天好像專為揭過去的傷疤來的，“沒有貓不吃腥的，我親眼看到了他們親熱地互相喂食，那叫一個惡心，原本我是想裝沒看見的，卻被那丫頭發現了，還招呼我過去，我一生氣跑出來結果就撞了霉運……”

“也許只是開了個玩笑……”想到那天周可盈也在努力想幫孟果恢復記憶，我也希望一切是個玩笑，是個開得有點過火的玩笑。

“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我同意和林樂凱來加拿大，就說明對過去翻篇了。”孟果說話的態度非常淡漠，好像此事與自己無關一樣。

“肚子里有了寶寶，少在電腦前呆著，多活動活動，注意營養。”我轉移了話題。

“你怎么和我媽似的，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我現在又不想要這個孩子了……”孟果不知為何突然變卦，接著又打上一句，“他又聯系我了。”

“誰？淡淡的水？”我腦子里迅速閃出那些信，“你最好還是把他當回憶。”

“他愛我，我也愛他。”孟果沒頭沒腦地打出這行字。

“愛不是嘴上說說的，既然他愛你你也愛他，當初怎么不在一起，彼此都婚了再來說情啊愛的還有什么意義？”

“當初是個錯誤，他以為我不喜歡他，我以為他也不喜歡我。”孟果說話的感覺顯然智商盡乎為零，“所以如果你還愛夏小威，一定要告訴他，哪怕知道夏小威不喜歡你，你將來也不會后悔。”說完這些，孟果就不再理會我了。

“小茹，你在嗎？”夏小威發來一行話。

“在。”我努力讓自己平靜。

“晚上有空嗎？”小威問。

“今晚嗎？”我不確定，認識這么久了，夏小威從沒主動約過我。

“是的，今晚你有什么安排？”夏小威倒很從容。

“我沒事，我問下何冰看有什么安排。”我和夏小威相處的時光里，好像絕大多數都有何冰陪著。

“別叫何冰了，晚上沒事，我請你喝咖啡。”夏小威的語氣溫和中帶點堅定，“六點半，上島咖啡，不見不散。”

這世界怎么了？難道我暗戀過的男生也喜歡我？我心一陣狂跳，竟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不知我現在還愛不愛他，這些年，我和他之外的男人還有過那么長的一段戀情，如果早表白，是不是會少走很多彎路？我有點懊惱，我不知是懊惱和錦至這幾年的戀情還是懊惱夏小威這遲來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