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上次那班車，到達Q市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路邊的早點攤剛剛擺出，清潔工“刷刷”地掃著馬路……

我叫了輛“花蝴蝶”按何冰告訴我的地址直奔孟果的小家而去。我不知這樣的突然造訪算不算得唐突，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完全就像妹妹去姐姐家一樣，內心并沒感覺有何不妥。

當我拎著行李站在孟果面前的時候，她整個人愣住了。

“葉茹？！”她慌不迭地接過我的行李，“這是哪陣風把你吹來了，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只是笑。

“果兒，誰來了？”一個帶有濃重地方口音的男聲問道。

“是葉茹，我和你說過的，快點起來。”孟果拉我進到屋內，一個裝修精致的兩居室，鮮紅的雙喜還貼在墻上，好像剛剛才喜事盈門一般。

“快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孟果對正披衣出來的老公說道，“這是葉茹，林樂凱……”孟果介紹的時候有點兒害羞，只輕輕說了他的名字，一個還算響亮的名字——林樂凱，聽到此的時候，我想起了膠卷，卻沒說出來，只在心中笑了笑，感覺上已過了說笑話的年紀。

“幸會！……”我打量了下眼前這個還算挺拔的男人，眉眼里有幾許陽剛。身上有一種這所小城所缺少的獨特氣質，只一件簡簡單單的體恤，卻能讓人讀出許多內容，隱約會有一些儒雅生出來。

“你們聊著，我去準備早餐。”林樂凱開門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孟果兩個。孟果去燒洗澡水，我四處打量著孟果的新家，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死丫頭，這么大的事都不告訴我!”我斜倚著門框，看著在衛生間忙碌的孟果，“重色輕友的主兒，幸福得發暈了吧？”

“唉，結婚過日子，嫁誰都是一輩子。”孟果微微嘆了口氣，“待會兒洗個熱水澡休息一下，我去公司請個假……”

“請假就不必了，我一會兒和你一起去公司報到。”說著，我從口袋里掏出介紹函。

“啊，你來我們公司實習啊？那真是太好了！”孟果拿過介紹函邊看邊說，“這樣咱們就又可以耳鬢廝磨了！”

“耳鬢廝磨我是行啊，你那膠圈可是愿意啊？”我笑著打趣道。

“膠圈？哈哈，你說樂凱呢吧，虧你想得出。”孟果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省城，平時家里只我一個人。”

“省城？他不是你的同事？”這下真把我搞暈了，“不是說是你們子弟小學的老師嗎？”

“原來是的，今年他辭職回省城開了個跆拳道會館，專教孩子們跆拳道。”孟果放好水出來，“他家是省城的，我婆婆身體不好，讓他回去……”

正說話間，林樂凱推門進來了：“果兒，快招呼葉茹吃早餐，豆漿、油條、牛肉包……嘗嘗我們Q市的油條，是不是比你們學校的好吃？！”

聽到林樂凱說油條，我和孟果相視一笑。把那“膠圈”笑得摸不著頭腦。

“你們吃，我還要趕車，先走了。”林樂凱進屋拿了個包出來，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算你小子運氣，嫁的老公不錯！”我咬了口牛肉包說。

“就一個肉包子就把你哄住了？”孟果起身給我倒了杯豆漿，“慢點吃，別噎著。說說看，你的情況怎么樣了？和張錦至還好吧？他有沒有提過結婚的事？”

“什么結婚不結婚的，我們分了。”我咽下包子，又拿起一根油條，“現在先吃飯，不提他，倒胃口。”孟果也不再多問。

吃完飯，我沖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就和孟果一起去公司報到了。因為是第一天，也沒正兒八經上班，人事部給我分了個單身宿舍，又帶我去財務部認了個門，領了些辦公用品，收拾妥當就讓孟果帶我去宿舍先休息了。巧的是，給我的宿舍正好是孟果原來住過的，楊楠看到孟果領我進來的時候同樣也愣了愣。

“孟果？你怎么又回單身上來了？和老公鬧別扭了？”

“不是孟果住，是我，呵呵，我來接孟果的班，陪你將單身坐穿。”我將行李放在孟果原來的床邊，孟果幫我把床鋪鋪好。

“要不你跟我回家去住得了，家里吃飯也方便……”

“你饒了我吧，我才不要去當電燈泡！”我躺到鋪好的床上試了下，“吃飯哪里都好吃，再說公司有食堂，我啊，還是陪楊楠吧。”

“隨你，高興回家住就回家住兩天，高興住宿舍就在宿舍住，反正我也可以兩頭跑。”

午飯后楊楠去上班了，我們就像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樣，趴在床上聊天。什么痛苦啊，無奈啊，糾結啊，相思啊……好像一下都變得很遙遠。我們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回憶著過去，痛的，不痛的，開心的，失落的，都隨著劇情跌蕩起伏。一切都將過去，一切也都已翻過去了。可是，真能翻過去嗎？我不知自己到Q市實習是真為了學業還是逃避現實，如果現實讓我逃避這本身就說明我無法從心里真正翻過去。這兩天沒有任何關于錦至的消息，我或許內心希望聽到他失去我后的悲慟，那些都是戲劇里的，他沒有千里追蹤，也沒有死纏爛打，有的只是寧靜，好像生活中從來沒有過這么個人，從來沒有過這么一段情感。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孟果讓我先睡一會兒，她去幫我買點生活用品，然后一起吃晚飯。我也沒客氣，就由著她去了。

可能真累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孟果和楊楠都在宿舍里，桌上擺了五六個小菜，地上的電爐子還煨著小米粥……我一下覺得很有食欲。

“這，單位讓用嗎？”我指了指電爐子。

“原則上不讓，但后勤也睜只眼閉只眼，彼此心照不宣，有檢查的收起來，別那么明目張膽就行。”楊楠邊盛粥，邊說，“你還以為我們都是學生啊？”

“那倒是。”我伸手捏了片火煺放進嘴里。

“先洗手。”孟果叫道。

“暈，怎么分開沒兩天，變得和我媽一樣。”我邊說邊去洗了手，回來盡享美味，“就這樣過過小日子也不錯，談什么戀愛，結什么婚啊。

“那你就永遠留下來吧，也別談戀愛也別結婚，當一輩子老閨女。”孟果見我大放厥詞，戲弄了我兩句，然后夾了塊拔絲地瓜給我，“嘗嘗我的手藝！”

“哇，看不出啊，你還真行啊，真好吃。”我一邊贊嘆著，一邊品嘗著，確實不錯，“我這輩子看來是只有吃的份了，永遠都沒有這么精湛的廚藝了。”

“別慚愧了，逗你呢，我哪有這水平，這是楊楠做的，楊楠可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典范呢！”孟果也夾了塊拔絲地瓜放進嘴里，“公司里追楊楠的人排成長隊，得有一個加強連。”

“楊楠長得好看，人又賢惠，兩個加強連我也相信，可是？”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楊楠不是名花有主了嗎？”

“傻了吧你？不結婚都有機會。”孟果看了我一眼，又說：“楊楠也曾有過很浪漫的故事，作為在大學校園開花結果的經典愛情，如果寫成書，相信不會比市面上流行的言情小說差，說不定能感動一大批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呢。葉茹你不是會寫嗎，有空你寫寫楊楠……”

“別聽孟果的。”楊楠有點難為情，“我們平常得不能再平常，遠沒有孟果說的那么浪漫，葉波是我的初戀，書上說初戀的成功率只有萬分之一，而我恰巧可能是那個一而已。”

“萬分之一了那還不叫幸福啊？”孟果笑著看了眼楊楠，“你們定婚也差不多兩年了吧？怎么樣？什么時候修成正果啊？”

“今年我本命年，他們家說本命年不能結婚。”楊楠小口吃著菜，略帶沉思。

“本命年？”我看著孟果，好奇地說，“孟果和你同年吧？她也是本命年，怎么就嫁了？”

“孟果啊，她是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迫不及待了唄。”楊楠好脾氣地笑笑，“吃完了碗放在這里，你們出去逛逛，我來洗碗。”

“楊楠，你真好！”孟果放下碗對我說，“飽了嗎？我陪你去逛逛不夜城……”

“真不好意思，楊楠那就辛苦你了！”我放下碗，和孟果一起出去。

小城的夜晚很美。

乍暖還寒時候，街上人不多，三三兩兩的除了散步的老人，就是小情侶。燈光有些昏黃，卻透著溫馨，我和孟果并肩走著，感覺比當年我們跑到校門口買棒冰時多了些穩重。各懷心事吧？！不過還好，我們的默契已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就這樣陪著，內心也感覺很溫暖不孤單。

孟果告訴我，葉波也是在海邊長大的，后來大學畢業跟楊楠到了現在這所小城，而他的父母就在相隔不遠的濱海小城，嚴格意義上，他算不得是為愛情出走，盡管好多人談及此的時候都驚嘆他所做出的犧牲和讓步。在北方這個注重傳統文化的小城，定婚后戀人就成了準老公，勢必要接受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變化。然而，事情并非象書上寫的那樣，定婚后的葉波不再象戀愛時那般癡情而執著，定婚后的楊楠也沒有了戀愛時的嬌羞與浪漫，生活瑣事，使曾自認為是天下最幸福女人的楊楠，在定婚后不久就發出了“跟誰都是一輩子”的感慨。

葉波不甘心一個月千把塊錢的死工資，憑著沿海天成的活躍思維，他利用各種枝椏關系毅然決然地下了海，而海里除了錢還有許多誘人的東西，種種矛盾的突現，人生觀、價值觀地沖撞，使楊楠對葉波的變化失望到了極點，而他骨子里深存的對內地人的偏見更是加劇了情感的變遷，而爭吵實在沒有什么意義，并不能解決問題，楊楠的惱怒只維持了一個月，然后就坦然地接受了一切，“不理是最大的瞧不起”，楊楠以自己的方式應付著一系列的變化，面對曾深愛過的葉波，心中有一絲盡乎麻木的酸澀。也許他們都忘了當初的海誓山盟；忘了當初為能在一起所做的努力；忘了所有的辛酸……

“校園愛情絕大多數是短命的，他們本應為終成眷屬而慶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孟果最后感慨。

我不知孟果為何給我講這些，想不到表面平靜幸福的楊楠內心也會有如許多的痛苦與無奈。襪子和鞋的關系吧？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大多會鼓勵楊楠和葉波的堅持，而我卻有種預感：他倆真結婚未必會幸福，長痛或許真不如短痛。我是心理有問題嗎？是在預感她還是在預感我自己呢？

來Q市的第一個夜晚，就注定了內心的不平靜。但思考終歸是好事，進步總會和思考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