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束假花》巴烏斯托夫斯基
- 其實低俗
- 姚貞
- 1277字
- 2011-10-17 11:17:13
當我想到文學工作的時候,我常常問我自己: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一般是怎樣開始的?是什么東西第一次使人拿起筆來而一生不放下的呢?
很難想起來,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很明顯,寫作,象一種精神狀態,早在他還沒寫滿幾令紙以前,就在他身上產生了。可以產生在少年時代,也可能在童年時代。
在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世界對我們說來,和成年時代不同。在童年時代陽光更溫暖,草木更茂密,雨更滂霈,天更蒼蔚,而且每個人都有趣得要命。
對孩子說來,每一個大人都好象有點神秘——不管他是帶著一套刨子,有一股刨花味兒的木匠也好,或者是知道為什么把草葉染成綠色的學者也好。
對生活,對我們周圍一切的詩意的理解,是童年時代給我們的最偉大的饋贈。
如果一個人在悠長而嚴肅的歲月中,沒失去這個饋贈,那他就是詩人或者是作家。歸根結底,他們之間的差別是微細的。
對生活即對不斷發生的新事物的感覺,就是肥沃的土壤,就在這塊土壤上,藝術開花結實。
當我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我當然寫過詩,而且寫得如此之多,一個月里竟把一大厚本筆記簿寫滿了。
詩寫得很壞——綺靡,矯飾,而我當時卻覺得很美麗;
為什么憂傷會“閃爍著蛋白石的光芒”,無論是當時,無論是現在我都不能解釋。僅僅是文字的音調吸引了我。我沒考慮到意思。
我寫海的詩最多。在那個時候我差不多不知道海。
實際上,我的詩矯飾一年少似一年,這種異想天開一點一點地從我的詩中消散了。
但說實話,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總免不了有點異想天開,我們且不去管他是對熱帶的還是內戰時期的幻想。
異想天開給生活增加了一分不平凡的色彩,這是每一個青年和善感的人所必須的。
狄德羅說得對,他說藝術就是在平凡中找到不平凡的東西,在不平凡中找到平凡的東西。
無論如何,我不詛咒我童年時代對異想天開的迷戀。
在童年時代,誰沒圍攻過古代的城堡,誰沒死在麥哲倫海峽或新大陸海濱上的風帆撕成碎片的船上,誰沒和恰巴耶夫一起坐著馬車奔馳在外烏拉爾草原上,誰沒尋找過被史蒂文生那樣巧妙地藏在一個秘密的荒島上的寶庫,誰沒聽過鮑羅金諾之戰的旗幟拍打聲,誰沒在印度斯坦的不能通行的密林中幫助過毛格里?
我常常在鄉村里居住,細心觀察著集體農莊的孩子們游戲。在這些游戲中總有坐著木筏橫渡大洋,飛向星球或發現神秘的國度等異想天開的事。譬如,鄰居的孩子們在牧場上發現大家都不知道的國家。他們把它叫作“海灣”。那地方是一個湖,湖岸有很多灣子,生著那么多的蘆葦,僅僅在中央能看見一汪湖水,好象一扇小窗子。
當然,異想天開沒一下子從我意識里消失。它保存了很久,好象凝定的丁香的氣息,停滯在花園里一樣。它在我的眼睛里改變了熟悉的、甚至有點討厭的基輔的面貌。
落日把它的花園都染上了金黃色。在德聶泊河的對岸,在黑暗中打著閃電。我覺得那里伸展開一個未知的——驟雨和潮濕的——國度,充滿了樹葉遁走的聲音。
春給滿城撒下了瓣上帶著紅斑點的淺黃色栗子花。它們是那樣多,在下雨的時候,落花集成的堤壩堵住了雨水,幾條街道變成了小小的湖沼。
不久我就放棄寫詩了。我明白了這是華而不實的虛飾,是涂上漂亮顏色的刨花作的花朵,是一層箔紙上的鍍金。
丟開詩,我寫出了我的第一篇小說。這篇小說有它本身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