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學期末我們班的馬麗華要借馬暉的一件體恤，忘了告訴你，馬麗華的姑姑是和我們一墻之隔師范的系黨官員，馬麗華是山區委培生，我們斷定馬麗華高考成績一定爛的可以，不然城市戶口的她那至于走這條路，當然她畢業后不會去山區！

可她怎么畢業卻是個問題，她沒通過的專業課、公共課可是太多了，更別說英語四級了，每逢考試大家就打趣她說：女人不該學物理的，因為對女人對物理都是一種傷害。馬麗華天生麗質，很會打扮，她借馬暉的舊體恤干什么？可馬暉沒想那么多，在男生公寓樓下脫下體恤，遞給馬麗華，光著膀子，端個飯盒回宿舍啦。第二天晚自習下后，馬麗華給馬暉送回一個手提袋，說是還衣服，可馬暉拿回宿舍打開才發現是件掛著吊牌的耐克，馬暉正納悶，宿舍電話鈴響了，馬麗華在在電話那頭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以新換舊，你那件歸我了。

接下來我不說你也猜得出，在馬麗華強勢追求下，馬暉將計就計，誰要給初出茅廬的大男生講女人朝圣者般的靈魂，我以為他一定腦子進水了，我們關注她們的身體勝過靈魂，尤其是漂亮女人。馬暉說：“八百年前我們可是一家，自己人總得照顧自己人，這點厚道我是要講的。”接下來那一年，馬暉幫馬麗華通過了馬列文論、鄧小平思想概論，力學、光學考試。我們都說馬暉就是一個小書童，被馬麗華騙才騙色了。

我們這話的余溫尚存，馬麗華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借馬暉之力，在高校聯考中考了個全系第一，對馬麗華將謊言進行到底的行為，我們男生一致認為這對男女將謊吹到破，不是馬暉昏了頭就是馬麗華太笨，而女生提起此事都憤憤不平。罵馬麗華太無恥。我沒說過馬暉是個考試天才的事吧？要不是因為給家省錢，越級參加高考，用馬暉的話說，現在他一定拽的看不見我們。當大家為英語四級苦到無路可投時，馬暉居然敢放下自己的考試去為別人當槍手，看著他每次考后數錢的嘴臉，大家總免不了酸溜溜的。

當時正趕上校長換屆，新來的校長和我們系的一個教授曾是大學同學，所以教授升為系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居然燒到馬暉的頭上來了，事情是這樣的：不知哪位將姓馬的這一對考場接二連三舞弊的事匯報到了系上，新主任來了次考風考紀大整頓，偏巧趕上馬暉幫馬麗華過英語四級，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們被逮個正著，雙雙被通報，記過，正在二人焦頭爛額的時候，馬麗華的姑姑殺了出來，擺平了馬麗華的事，當然馬麗華在系領導跟前的痛心疾首的反悔也起了作用。

v她突然就成了領導眼里的無知少女，馬暉呢，那就不用說了！那位姑姑還找到了我們宿舍，數落馬暉品質低下，教唆好人家的女孩，說得大家都憤怒了，馬暉一開始并沒有生氣，還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可這位姑姑不依不撓的說，馬暉你該拿鏡子照照，想算計我們家姑娘沒門，我們家自有歷史可查以來就沒和農民攀過親。

最后那句話激怒了馬暉，馬暉對這位姑姑說，您搞黨務不合格呀，對入黨老女人更年期問題關心力度不夠嘛，以后要把這一條提到日程上，最好從自身抓起。

說完馬暉揚長而去，馬麗華的姑姑在后邊氣得罵娘，那天晚上自修課下以后馬麗華約馬暉出去解釋此事，可馬暉斷然拒絕，馬暉說：我的感情再廉價也沒到只值幾門考試成績的份上。急得馬麗華賭咒發誓她的感情日月可見，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上ьj勢已定，無可挽回。接下來您絕對猜不到，那天夜里一點鐘宿舍公用電話爆響，驚醒了八個人，結果是馬麗華找馬暉的，她在電話里說：我在單道巷等你，是哪個地方你自己想，來不來隨你。那邊電話掛了。

大家都罵馬暉，可馬暉不能坐視不管，單道巷是這座城市一個很有名的夜市，管理跟不上，無照攤主很多，但是價格實惠，是沒錢貪嘴人的好去處，也是地痞流氓的聚集地。公寓樓已經鎖了，馬暉只好翻墻逾院去接人。第二天天亮兩人才回來，馬麗華的頭上一大片青紫，我們都吃了一驚，以為他兩遇見劫匪了，馬麗華白了我們一眼，說：電線桿上撞的。事情的原委很快就叫淑媛講清了，馬暉要分手，馬麗華罵他虛榮懦弱，堅決不肯。馬暉要走，馬麗華就用頭猛撞路邊的一根電線桿，馬暉只好用自己的胸膛擋住，結果是兩人抱在一起言歸于好。然后踩著星星月亮走到天亮，浪漫得一塌糊涂。您以為那個淑媛這時候跳出來說這事干嘛？

您再聽聽后邊的事：馬麗華回宿舍以后滔滔不絕的說了個一清二楚，并且告訴同舍姐妹，雖然自殘有點狠，但不這樣怎么叫人心疼呢？馬暉再能，也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馬麗華的這點心眼讓淑媛刻薄的嘴一說，越發襯的這出苦肉計荒唐好笑。很快我們就知道了各種原因，原來淑媛與體育系帥哥的情緣盡了，她要和馬暉從頭再來。不拆散了他們怎么行？淑媛要回到馬暉身邊的理由又一次讓人笑翻，淑媛說他那個帥哥即使天下女人死得只剩下一個，哪怕又老又丑，他都不會放過，除了對女人動手，腦子里好像就沒別的。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馬暉的一往情深才令人懷念。這回大家都笑勸馬暉：好馬不吃回頭草。外加一條重量級理由：性冷淡的女人有什么用。

你看，世界就這么奇怪！慫恿有時候可以推波助瀾，有時候卻能讓局勢一瀉千里，大家熱烈討論的唾沫還在飛，當事人已是退避三舍。最美的東西常常最為脆弱，微妙的情感里有無窮的驚喜，深諳世事的男女怎么能有這種來自心靈的悸動，要不怎么說大學不談場戀愛就是一輩子的損失呢？人常說吃一塹長一智，可馬暉絕對是個特例。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班有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白雪皇后叫金夏朗，她雖然和其他女生同住一室，可一向形同陌路。據她說她的祖上是正宗的滿州鑲黃旗，先祖去世李鴻章曾登門吊唁，而今父母均在澳洲，而且是唐人街一家著名醫院的醫生，她暫時跟外祖父母生活，大學一畢業便移民。不知是真是假，但金夏朗的確有些與眾不同，首先她散漫用錢，絲毫沒有小家子氣。其次頭腦靈活，不光成績突出，還跟系里“用心良苦”的幾位教師相處得游刃有余。

最后一點是她頗有才。而且發表過過不少文章。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因為大家明白自己的荷包的分量。正趕上我們學校舉辦大學生運動會，開幕式上有一個大型團體操表演，領舞就是金夏朗。本來和馬暉沒關系，可金夏朗的舞蹈動作里有一個男生托舉動作，金夏朗是個賊胖子，看著頗瘦，實際重量可觀，試了很多人，編舞老師都不滿意，說是找不到輕盈舞動的感覺。最后金夏朗保舉馬暉，因為馬暉臂力實在了得，用他的話說是從小給家從井里汲水，天天雷打不動四挑水，一不小心得了少林真傳。

沒想到吃虧真能得福，他得以和美女出雙入對一個多月，羨煞了我輩葉葉草草。這期間，您還記得的那個小夏吧？她和她的男朋友在海天麗苑酒樓宴請同學朋友，慶賀二人結為情侶，那排場真跟結婚差不了上下，我在席間第一次喝到了甲魚湯，吃了鱸魚，抽了中華煙，那感覺，今天還記得，不值。二人還穿梭在席間敬酒，忙的人仰馬翻。

記得小夏的裙子從腰以上已經看不見布料，一只肥厚得手始終停在上面，小夏找的果真是個腌臜廝，看了有種想打蒼蠅的感覺，那天走得最早的有四個人：馬麗華、馬暉、金夏朗和我。我對酒精過敏，金夏朗要去系黨辦辦入黨手續，其他二位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們都是各走各的，但可巧的是除馬麗華外我們三人在同一地點目睹了一件那時候令我們瞠目結舌的事。

走到綜合樓，在我們面前突然就從半空掉下來一個人，綜合樓有十九層，說不清是哪一層，一聲悶響，就落在我們面前，一根裸露在地面的管子從他的肚子穿出來，血濺在我和馬暉的腳和腿上，金夏朗一聲慘叫，我和馬暉都下意識的抬頭看樓上，然而綜合樓幾乎每層樓都有護欄，正值盛夏，窗戶都關著，甚至拉著窗簾，陽光是令人眩目的亮。我當時有點暈，看看馬暉，他的表情很木然，不知是事后的錯覺還是實情，摔下來的人我總記得他的手在微微抽搐，突然間空空如也的廣場涌出了許多人，不遠不近將我們圍在了中央，有人喝令我們不許動，最后我們三人和校警一起到分局錄口供，一口氣折騰到天黑，那天的事我記憶的很模糊，只記得一個警員反復問我們當時為什么在事發現場。

后來大家在筆供下摁了手印，放出了分局，我們三人步行過了立交橋，就在一個夜市攤上坐下來吃東西，喝啤酒，說自己過去的事，一直到老板來收攤，我們結帳后就在路燈下走，昏黃的燈光拉長了我們的倉皇，第一次遇到如此近的死亡，大家都有些莫名的惶恐，后來就說起了自己記憶中的別的死亡，再后來就是一些傷感的往事，記得馬暉說他愛那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姑娘，不管她們是物質還是虛榮，她們的輕松讓他著迷，他二十一歲的生命里沒有那樣的運氣讓他奢侈的享受青春。別的話忘記了，只記得和我倆手握在一起的金夏朗始終沒放開馬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