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揣著二老爺給的賣牛的錢上了大學(xué)，哥哥讀了師范，我還是在街上讀初中。媽媽說：“莽兒，幸好你還在街上讀，每周回來一趟。媽媽也好給你說說話！”

周末回來，媽媽給我煮好吃的，我做了自己的功課就輔導(dǎo)弟弟學(xué)寫字。

“哥哥，教我寫爸爸！”

我就握著弟弟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寫道：爸爸。

“莽兒，你讀了初中就回來幫媽媽做農(nóng)活??！”媽媽說。

“我才不呢？哥哥都讀師范了，我也要考師范?！?

“你們都考走了，家里這么多土地，媽媽種不完??！”

“給大爹他們種嘛！他們有勞力！”

“莽兒，沒有這土地，你們吃啥穿啥！”

說著說著，媽媽就想起爸爸，“你給你爸爸寫封信！”

“好！寫什么，你說我寫！”

“問他缺不缺錢花？吃不吃得夠？你就說家里一切都好！寄個照片回來，幺兒要看爸爸！”

晚上吃了飯，我就在煤油燈下跟爸爸寫信，我也非常想念爸爸，寫著寫著，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一口氣寫了三大頁，還意猶未盡。

第二天，我正準(zhǔn)備下河溝去洗衣服，大爹過來叫我。

“莽兒，你過來，大爹給你說個事?！?

我就丟下木盆，走到大爹面前。

“你媽在家沒有？”

“還在坡上，在挖地種菜?！?

“你跟你媽說，叫她給大爹說個媒?！?

“哈!大爹，你看上哪個？哪個看上你了？你不是沒有房子嗎？”

“隊里有一個人，不需要我有房子。只要她愿意，就成了?！?

“為啥要媽媽去說？你自己去說就是啊！”

“你曉得個屁！你媽媽在隊里，哪個不聽她的！你爸爸有威望哦，你哥哥也吃國家糧，你也在讀初中！管火得很！”

“那你自己跟媽媽說哦！”

“我一個大伯子哥哥，不好意思開口！還是你幫我說，就說我看上了雷山玉！”說出“雷山玉”三個字，大爹的臉騰地紅了。

一聽雷山玉，我一下就明白了。這雷山玉是歐家院子一戶異姓人家，男人姓趙，偷盜成性，集體生產(chǎn)的時候，被抓去改造幾年，回來后已經(jīng)土地下戶，仍就游手好閑，別人家日子越來越好，他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后來又去偷盜，被人打殘，在家里躺了一年就死了?，F(xiàn)在家里上有一個老人，下有三個孩子，全靠雷山玉一雙手。這雷山玉一家一有病痛，都是她叫娃兒來我家找爸爸打針取藥的。

“她負擔(dān)這么重？你愿意喲？”我覺得有點想不通。

“莽兒，總比打光棍好！”大爹笑著說。

我就去接媽媽回來吃飯。媽媽背了像小山一樣的一背篼紅苕藤回來，家里喂養(yǎng)了三頭豬，現(xiàn)在全靠豬變錢。

我說了大爹的話，媽媽說：“那也還要得，以后可能還能生一個娃兒，再晚了你大爹就沒有后代了?！?

媽媽吃了飯，就叫上我和弟弟，到歐家附近的地里勞動。媽媽挖地，弟弟撿紅苕，我裝在背篼里再背回去。

到中午的時候，就看到雷山玉扛著鋤頭從坡上回來，遠遠地就跟媽媽打招呼：“包嫂！你在挖紅苕！”

媽媽抬起頭，用手遮了太陽，大聲說：“山玉！你來說個事兒！”

雷山玉就站定了，然后說：“到家里坐坐，喝口水，歇歇氣?！?

媽媽就對我說：“莽兒，走，到你表嬸那里歇口氣。”

我們就去了雷山玉家里，她的老人公衣衫襤褸，坐在屋檐下在刮紅苕皮，一看就知道，中午他們家里一定要煮紅苕吃。

我和弟弟喝了一瓢井水，涼到骨子里了。歇了一會兒，媽媽說：“那人，你過來給你說個事?！?

雷山玉就順從地提了個小板凳坐到媽媽身邊。媽媽和她說的是悄悄話，兩人表情怪異，聲音忽大忽小，媽媽說到高興處，還用手直拍雷表嬸的肩膀，聽得雷表嬸都一愣一愣的。雷表嬸好像是第一次接受某個事情，看起來還有點懵懵懂懂得。一會兒，媽媽就大聲說：“好了，我不催你，你有空到我家來一趟！”

晚上，才吃晚飯，雷表嬸就下來了，還拿了一把電筒。媽媽叫我專心做作業(yè)，兩個女人就在火塘前眉飛色舞地聊起來。越說越投機，雷山玉的臉上洋溢出快樂的神情。

“那人，我也要回去了，免得老家伙疑神疑鬼！”雷表嬸意猶未盡地說。

“莽兒，你去叫你大爹送一下表嬸。”我一聽，丟下筆飛快跑出去。

“大爹大爹！”我急切喊道。大爹一步就跨出門，悄聲問：“啥子？莽兒。”

“叫你送送表嬸?！?

“哦，好，好?！贝蟮透谖移ü珊竺孀撸谖壹议T外老老實實等著。

木門吱呀一聲響，雷表嬸就出來了，“大哥，你送送玉姐。”媽媽說道。

“好！好！”大爹就恭恭敬敬跟在雷表嬸屁股后面消失在夜幕里。

我當(dāng)時就想，表嬸不是拿了電筒嗎？怎么不打電筒呢，路上那么黑，他們不怕踩著烏梢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