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總算到達了位于縣城邊兒上的H縣汽車站，爸爸從后備箱推出自行車，把我的行李和小箱子放到后衣架上推著往城里走。此時已經是下午了，我跟在爸爸身后只感到饑腸轆轆，餓得前腔貼后腔，走路都費勁了。

爸爸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閨女呀，餓了吧，再忍一會兒，咱馬上就到了?！?

“哎。”

我答應著，舔舔干裂的嘴唇，用力邁開雙腿跟在爸爸身后。

“老營長！老營長！”

我們爺倆剛走出不遠，身后忽然傳來急切地呼喚。

很快地，一輛自行車停在了爸爸身旁。

一見來人，爸爸當即驚喜地叫起來：“哎呀，小田！你怎么上來啦？冠雄，快叫田叔叔。”

我立刻明白了是咋回事兒，遂怯怯地問候一聲：“田叔叔好?！?

“哈哈，到底是老革命的后代，就是懂事兒。”

田叔叔回頭看著我朗聲笑著夸獎。

我被夸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臉‘騰’地就紅了。

田叔叔仍然笑瞇瞇端詳著我，沖爸爸努努嘴調侃道：“哎呦呦，你看咱這閨女還害羞了?！?

爸爸嘆口氣說：“嗨，這孩子從小就跟著她奶奶在鄉下長大，見了生人就怯場。”

田叔叔眼睛一亮說：“哎呀閨女，這樣可不行啊，到外頭就得大大方方敢說話，不然的話會被別人瞧不起的?！?

我被戳中要害，兩忙點頭答道：“謝謝田叔叔，我知道咧。”

田叔叔仍然看著我，糾正道：“知道咧，哈哈，一口的方言土語。閨女呀，往后在咱這兒要入鄉隨俗啊，到什么地方說什么地方的話，明白么？”

“哎。”

我答應著，低著頭臉更紅了。

此時，田叔叔不再看我，推著自行車跟爸爸并肩走著，壓低聲音跟爸爸說：“實在對不起了老營長，放到我們公社的那個招工指標讓縣領導子女給頂了?！?

我聽了不禁渾身一冷，心想：這下子可完了。

“噢?！?

我看到爸爸推自行車的手哆嗦了一下，車子一側歪險些倒下，但爸爸很快就扶正了車子，繼續邁著平穩的步子往前走。

田叔叔并沒發現我們父女倆的失態，頓了頓接著說：“哎，老營長，不過沒問題，昨天晚上我又找到了雷子?！?

“雷子？是你們三連的那個一沖鋒就把帽檐兒扣到后腦勺上的小排長雷剛么？他也到了咱們縣？”

“是啊，他眼下在縣建筑隊當指導員呢，他也一直在打聽您。昨天晚上，我跟他把咱閨女的事兒一說，他立刻應承下來，可就是他那活兒有點累，除了搬石頭碼磚就是篩沙子甩大泥，而且孩子去了也不算正式工，可這先有個飯碗端著總比待業強啊，是吧您說。”

“行，讓孩子先到苦地方摔打摔打也是件好事兒。”

“那好，他就在前邊餃子館等著咱呢，見面咱再細聊?！?

說著話兒，我們很快就到了一個小飯館門口。

“雷子，你看看誰來了？”

田叔叔一邊支車子沖里面喊了一嗓子。

“來了來了！”

隨著這洪亮的大嗓門，一個高高大大滿臉絡腮胡子的叔叔從飯館里跑出來，直奔正在支車子的爸爸，雙手握住他的手差了聲兒地嚷嚷道：“哎呀老營長！真的是您嗎？變化也太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雷子，你還是當年那個殺打不怕的雷子哦，風風火火聲若洪鐘。”

“哈哈，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哎呀老營長，我聽說這些年您可受苦啦?！?

“呵呵，不苦不苦，起碼兒腦袋還在項上，這就足夠了?！?

“老營長，您還是那么幽默。”

此時，爸爸不失時機地把我推到雷剛跟前介紹道：“冠雄啊，這是你雷叔叔?！?

“雷叔叔好。”

我毫不膽怯地仰起臉看著雷剛大聲問好。

雷剛看著我，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O’型，呆愣片刻又把臉轉向田叔叔：“哎呀，這個......”

田叔叔復又介紹道：“這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咱們老營長的千金陳冠雄啊?！?

雷剛此刻似乎剛剛發現了我的存在，上一眼下一眼看了我好一會兒，指著田叔叔忽然爆發一陣大笑：“哈哈哈，我的老首長哎，我那建筑工地是個啥情況你又不是沒看到，是孩子能干的活兒么？再說了雇傭童工你這不是成心讓我犯錯誤嘛，不妥不妥?！?

爸爸聽他這么一說，臉色一凜，趕緊插話道：“小雷啊，我這閨女別看個子又瘦又小，在生產隊干活可是一把好手呢，工分跟男勞力掙得一般多。”

田叔叔在一旁緊著敲邊鼓：“對呀對呀，你沒聽說么：金剛鉆兒雖小能攬瓷器活，電線桿子個大只能當擺設，再說這將門出虎子，咱老營長的千金一看就是個花木蘭，對吧閨女？”

“這個......”

雷剛兩眼盯著我，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兒。

原來這個子小也是大缺陷，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躲起來。

我偷偷瞄一眼爸爸，看到爸爸臉色發白，目光迷離，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煙瓶煙紙。

田叔叔見狀，拿出一盒‘大前門’抽出一支遞過去，又劃著火柴點著，笑著調侃：“哈哈，老營長，都什么年代了還卷這大炮哇，來嘗嘗我這破煙兒。”

爸爸接過煙卷猛吸了一口，裊裊煙霧很快模糊了他的臉。

這邊一遞煙很快緩和了緊張的氣氛，田叔叔趁機捅了雷剛一下，拉下臉兒小聲說：“雷子，別他媽的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陳營長如今淪落到這個份兒上，咱弟兄不幫他誰幫他，這閨女長得是慘了點兒，可干不了重活兒你不會給她分配點兒輕活兒么？總得給老營長留點兒面子吧？”

“嗨嗨，連長哎，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琢磨著閨女這么小，我怕建筑工地里那些愣頭青小子們欺負她呀?！?

“呵呵，你豬腦子啊，你就說她是你親侄女，讓大家伙兒都照顧著點兒不就得了？再有千萬千萬別把這孩子的真實身份透漏出去，記住了么？”

“嗯，就這么辦吧。”

一場虛驚，我的第一份工作總算落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