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栓隨后跟出來，緊著給我分派活兒，先干啥后干啥，分派完了又絮絮叨叨叮囑我：“咱生產隊就這二十幾頭豬，全隊社員過年過節吃肉可都指著它們呢，尤其是那三頭老母豬，那可是咱飼養處的祖宗，必須照看好嘍，每年的小豬秧子都得朝它們要，下的崽子多就多養，崽子養的少了社員們過年就沒的肉吃。”

好在那個老飼養員還沒走，陳老栓囑咐完了就讓那個老飼養員領著我挨個豬圈去看豬。

老飼養員陳大發也是我們本家，按莊親論他也應該叫我姑姑，可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家里小孫子都比我歲數大。讓這么大歲數的老人家開口管我叫姑姑，我豈不折壽？于是，我不等他開口說話，就主動叫他師父，跟在屁股后頭師父長師父短的問這問那，把老人家叫得怪不好意思，緊著說：“老姑哇，快別叫我師父咧，我哪夠格兒啊，我聽工作組的王組長說，你制出了喂豬不用糧食的糖化飼料，你家兩頭豬吃糖化飼料半年就長了一百多斤，那才是真本事呢。”

我一聽他說起這個，看看跟前沒人，立刻笑著調侃道：“呵呵，師父哇，你咋誰說的話都信呢，他們那些人都是吹牛皮不上稅的主兒，有影兒沒影兒的事兒都敢吹，有一尺說一丈，公雞下蛋草雞打鳴兒，到他們嘴里都是真理，你不信都不行。”

老人家被我逗笑了，但隨即捂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緊張兮兮地說：“呵呵，老姑說話真逗，可這話要是讓他們聽著了，肯定又給你念緊箍咒穿小鞋。”

我仰臉看著他，無所謂地說：“我才不怕他們念緊箍咒穿小鞋呢，反正我這成分也改不了，不指望有多大的出息，過一天少兩半晌，破罐子破摔唄。”

“小老姑，你可不能這樣兒想啊。”

老人家聽我這么一說，忽然收斂笑容，緊張地看看四周，見沒人過來，這才表情嚴肅地看著我，壓低聲音一本正經地開導我說：“冠雄老姑，你可不能破罐子破摔呀。說起來，咱們老陳家就你們家這一支子人有出息，從你老太爺那一輩就是書香門第，你爺爺是咱們這疙瘩最后一個舉人，那是多大的風光啊，要是大清朝不倒，咱們全莊都得跟著沾光呢。解放前打日本那會兒，你大爺你爸爸還有你姑姑帶頭當八路軍上前線，那可都是英雄啊！一家子出兩個烈士，你到四鄰八村的訪訪去，還有第二份兒么？單憑這一點你這根比誰都紅，苗兒比誰都正啊！再說，你爸你媽那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哇，別看眼下他們都都走著背字兒，可你放心吧，他們早晚有平反的那一天。”

“師父！”

我看著陳大發動情地叫一聲，眼淚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我做夢都沒想到過，在這種時刻竟然還有人敢為我們家為我的父母說好話兒。

陳大發拍拍我的肩膀，接著說：“老姑哇，你是我眼看著長起來的，從小我就看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有骨氣爭強好勝，干啥都不服輸，有一股子韌勁兒，這一點兒特像你爸爸，更像個男子漢。唉，你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就當兵打鬼子去了，走南闖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他圖息個啥呀。”

“師父，別說了，這都是命，是命啊。”

我想起了媽媽說我的那句話。

“嗨！”

陳大發嘆口氣，搖搖頭把臉扭到別處，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眼里有淚光閃爍。

“師父，你放心吧，我身上流的是老陳家的血，我不會讓大家失望的，我要干，就干到最好。”

“這才像咱老陳家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