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總是來得很快，芷兒循著約定的時間，一路踏著薄雪來到往日練功塔頂的時候，天已經黑壓壓漫過沒有邊際的遠方。還有一些大朵大朵凝固的云團，跟著冷風，緩緩地移動。

這夜沒有月光，依稀只能看到師父的背影朝著自己，越來越近，芷兒莫名有些心慌，剛才飛檐走壁的身手漸漸拘謹，后來干脆停在幾丈開外的地方，聳著肩膀，不向前挪了。

“怎么，學了一個下午的八爪舞，這幾步路都不會走了？”鐘辰肆的聲音像把這冬日的薄薄冷意灌了一層酒氣，他總是如此，不置可否的。芷兒表情一陣扭曲，原來，自己什么都瞞不住師父。那…昨天晚上夜探風月閣的事情……

想到這里，芷兒一陣尷尬，“咳咳咳！”她平移了幾步笨拙的身軀，想掩蓋一下沒來由的心虛。耳邊酒葫蘆咕咚一響，鐘辰肆轉過身來對著芷兒，胳膊壓過來扶著她的肩膀，示意徒兒坐下。芷兒這才發現，師父的神色與往日有些不同，嘴角還是斜斜笑著，眼睛卻是定定的，分明是有事要交代。

兩人相對而坐，鐘辰肆輕輕撓了下額頭：“芷兒，你今天見到的風月閣老板娘夕顏就是我們四大司命中的夕司命。我本來想遲點介紹你們認識的，現在看來，計劃還是趕不上變化。”尹芷有一陣詫異，但是想到夕顏和師父在閣樓里甚為親密的舉動，心里覺得還不是太意外——原來這兩大司命是一對啊。她開始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噢，老板娘…不，是夕司命，她真的很厲害啊，怪不得。嗯嗯，師母很有派頭！”

鐘辰肆瞇了一下眼睛：“少自以為是了。你稱呼她老板娘也好，夕顏姐姐或者阿姨也好，就是別給我亂點鴛鴦譜。”頓了頓，他把昨日種種的起因慢慢都說給了芷兒。

芷兒這才明白，是為了秘密尋找在大漠深處的正司命神魄封印者的下落，才有了這一場場做戲。“可是正司命他無法給我們提供一絲半點的行蹤嗎？他找你比你找他可容易多了。”芷兒問道。

鐘辰肆搖了搖頭：“正司命現在的神魄還處于被封印狀態，關于前世種種完全沒有記憶，當然也不知我為何人，我們又有怎樣的使命。現在的正司命只是一個轉世的凡人，沒有關鍵信息，找人就如大海撈針。”他抬眼看向芷兒：“但是，現在我們時間不多了。就怕魔君比我們提前找到人，破壞我們千年砂時的輪轉。”

芷兒讀懂了師父眼中的認真，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爹爹，如果這一切被魔君破壞了，那就再也回不去了，甚至這月上月下界所有的生靈都會遭受涂炭。她心下一緊，急急問道：“師父，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我們一定有辦法可以提前找到正司命的，對不對？”

“你就這么相信為師？”鐘辰肆似笑非笑，面前的芷兒怔怔，就像初雪的雪花瓣一般晶瑩而脆弱，像太陽一出來就會化掉似的。看著她，鐘辰肆心中凜凜：自己的徒弟，絕不能日暖則化，風過則熄！該是離開這象牙塔的時候了。他微微前傾，凝眸道：“我若說這辦法就是拿你去換，你作何想？”

塔頂的夜風陣陣，帶著新雪的涼意襲過鼻尖；師父聲如濃酒，半暖半寒灌耳而入。尹芷直覺得自己心腔內冷熱兩股血流在沖撞交匯。一方面，她終于不用再擔心自己毫無建樹，只會給師父拖后腿，相反，她的存在似乎成為了整個計劃里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了，自己原來終究是要作為一個籌碼被換出去交易的，并且這一刻，自己面前的這個籌碼主人，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猶豫不舍。

芷兒第一回這么安靜地看著鐘辰肆，在初雪的夜里一身素衣，靜靜地呼吸，就那樣看著自己的師父。她在思考，在揣想，但是并沒有看出她的害怕和不情愿。鐘辰肆也靜靜等待，他在等待一個回答，一個自己知道答案的回答。因為，這本是師命，不是是非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