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熄了好長時間，秀姑還沒入睡。爹和三哥的話，使她更清楚地知道，她和秋寶的事兒根本就沒商量、轉換的余地。母親因憐愛自己的女兒，會做出一些讓步，但她是絕對擋不住頭家父子邁向邪惡的步伐的。為防止夜長夢多，她的三哥會利用權力，絞盡腦汁，盡快地鏟草除根……

白天，他要么和秋寶一起勞動，要么在離秋寶不遠的地方干活。晚上，她集中精力思慮著怎樣才能保護好秋寶。思來想去，其萬全之策是和秋寶住在一起，只有這樣，他的父兄才會因投鼠忌器而不下毒手。住，當然是只住一屋，而不睡一床。。像秋寶的學問，跳出農門，考上大學，是沒有大的問題。若實質性地住在一起，是會妨礙他的前途的。不過，即使這樣也是有悖人情，風俗不允的啊！“讓我想想，再想想，再想想……”

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似睡非睡中，秀姑漫不經心地走在一條寬闊的鄉村大道上。走著走著，走到一個村莊。村莊邊坐落著一所宅院，宅院坐北朝南，屋后青山，萬木蔥蘢，百花爭艷，鳥啼婉轉。房前碧水，波光粼粼。垂柳的倒影被粼粼波光招惹得沸沸揚揚，裊裊娜娜。有成群的小魚，嬉戲于垂柳的倒影中，它們因游動而形成的漣漪，使水中的垂柳更加婀娜多姿。秋寶，秋寶——快來看，快來看哪！聽到喊聲，秋寶大步流星向秀姑跑來。突然，一條牛犢似的黃狗，從院里躥出，狂叫著撲向秋寶。霎時，秋寶被咬得鮮血淋漓，面目全非。“啊，啊！”秀姑驚叫著醒來，“咚咚咚”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待平靜下來，雖知道這是南柯一夢，但不由得對秋寶總有些放心不下，她下意識地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地向秋寶的家奔去。

耳朵貼在窗上傾聽，秋寶住的房間沒一點兒聲息，摸摸幾座房子的屋門，屋門都上著鎖。摸著鎖，秀姑想啊想，想著想著，想起吃罷晚飯多大時候了，模模糊糊聽到門上有人問李家的二柱子，扛被子干啥去，二柱子說跟秋寶到地里看護沒拉回來的豆垛。夜風扎人，秀姑打個冷顫，清醒了很多，也精神了很多。她撩開大步向地里走去。空曠的天宇，一片漆黑。時而有蛐蛐的吟唱，時而有貓頭鷹的鳴叫。秀姑挨垛摸去，摸到鼾聲震耳的二柱子，任她怎么搖，怎么晃，也沒把二柱子搖晃醒。“看莊稼的，咋能睡得這樣死？”秀姑起了疑心。她脫掉鞋子不聲不響地又向前摸去，有悉悉嗦嗦的聲音傳入耳膜，被黑暗遮住的雙眼，看不見一點兒動影。突然，一閃一閃的豆大的火苗，映入眼簾，秀姑揉揉眼睛再次看去，那千真萬確的火苗正向豆垛閃去。“不好，有人要點豆垛。”

“大膽賊子，竟敢焚燒集體財產！”秀姑一躍而起，餓虎撲食般撲向點火人。

火息了。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秀姑知道，這豆垛一旦被燒毀，秋寶一定要吃不了兜著走。因為頭高滿要上綱要上線，要趁此機會擴大戰果：以集體的名義占有秋寶的房產，以有意放縱罪犯的名義把秋寶投入班房……秀姑恨哪，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眼冒金星，恨得在點火人身上亂撕亂咬亂抓亂撓……

“妹子，別……別……別……我……我……我是你……我是你三哥啊！”

“你……你……你是我三哥，不，不，你不是我三哥，你是惡狼，你是蛇蝎，你是黑了心肝，喪了天良的畜牲！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秀姑哭著打著，打著哭著。

“妹子，好妹子，這事兒，你……你……你千萬可不要說出去啊！”倒在地上的頭高滿哀聲求告。

“要想叫我不說出去，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哪兩個條件？你說。”

“第一條：我的事兒你不能干涉，更不能支持他人干涉；第二條：從今以后你再不能打秋寶的壞主意。”

“好好好，你說的這兩條，我一定照辦，我一定照辦。”

“哎呀，向來沒睡這么好的覺。”秋寶打著呵欠，美美地伸了個懶腰。

“你咋會在這兒？”看到秀姑，秋寶驚異地問。

“我不在這兒，你早就燒成灰了。”秀姑指指豆垛火燒的痕跡。

秋寶伸了伸舌頭。

“你們咋會睡恁死？”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吃罷晚飯大致快兩個鐘點時，你三哥叫我去看護莊稼，到地沒多大一會兒，二柱子來了，隨后你三哥也來了。你三哥一手拎著黃酒，一手拿了只碗，對俺倆說，夜里冷，喝點酒身上暖和，好抵御風寒。你三哥喝了一碗，二柱子喝了一碗，看他們都喝了，我就也喝了一碗。誰知這一喝……”

“還不是趁你倆不注意，下了安眠藥。”秀姑嘴上沒說，心里說。“我得下決心了，如果不下決心，他就不會好了。”想到此，秀姑說：

“秋寶，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啥事兒？”

“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啥？你說啥？你想跟我生活在一起？你不是說的瘋話吧！”

“我不是說的瘋話。”

看看秀姑，秀姑的神色是真誠、堅毅的。看看火燒的痕跡，那痕跡似乎要死灰復燃。秋寶似有所悟，眼含熱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