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為你去遠方

在我因家庭、事業以及愛情疲憊不堪，極度沮喪和焦慮的時候，鄉里開始出現征兵的宣傳標語，媽支持我當兵，當兵光榮，家里也跟著光榮。我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當兵就當兵，只要能離開家，去哪兒都比在家里強。母親讓我以給朵朵家送小麥種子的機會探探她對我當兵的看法和口氣。讓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滿意，是她這個做母親的要天天考慮的事情，兒子的心情她是不大關心的。

在朵朵家，她父母對我一如既往的熱情。我和朵朵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我把想去當兵的想法告訴了她。

“當兵能走嗎？”她對我的這個想法并不吃驚，只是淡淡的問。

“只管試試，我也沒把握。”我木然地回答，這個時候，我有很多的話想給她說。

“我這個人有點怪，脾氣不好，性子急。”我把我自認為的缺點坦白給她。因為我擔心我跟我媽鬧得事情她可能已經知道了。我要讓她知道一個真實的我，一個全面的我。

“那你發一次脾氣試試，讓我看看你有多壞。”她還是輕言細語地。

我無言了，我們隔得很遠，彼此好象剛認識似的。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是怎么樣的，她是不是真的愛我。

“要是沒有我，你的麻煩也不會這么多。是我拖累了你。”

她的這一句話讓我知道了她是在乎我的，我心頭一熱。是的，自從認識她之后，她就已成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她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我的喜怒哀樂，我為她笑過也流過淚，但她是無辜的，問題在我。

“我知道，事業對你來說最重要。”

她的每一句話都擊中我的要害，深深地打動了我內心最柔軟的部分，是啊，我所有痛苦和煩惱不都是因此而起嗎？我的眼淚刷地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只有她最懂我的心，只有她最理解我，這么多天來我受的委屈在今天得以釋放。我哽咽了，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禁不住仰面躺倒地她的床上，一陣陣心酸。她的一句話震憾了我，好久，我才說：“都重要。”隱隱的我聽到了她的抽泣聲，這一刻，我知道了她是真心愛我的。

爸爸從外面干活回來告訴我：“我在鄰村干活，聽別人說，今年征兵明天就開始體檢了，你下午有空到鎮武裝部去問一問，萬一耽誤了就壞了。”此時的我正焦慮不安，聽爸一說，騎上自行車就往鄉里趕。在鄉政府武裝部辦公室里，我看見幾個人正在商量著什么，就沒敢進去，到鄉政府院子外面去等，等了一會兒，再回去看，辦公室里卻一個人都沒有了，又等了好大一會兒，還是見不到人，不想再等下去了，反正已經報名了，就聽天由命吧，讓我去體檢我就去，不讓去就算了，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自己的命運是自己掌控不了的。何必再作無用的等待？我邊走邊想，心里掠過一絲淡淡的憂傷。

在村東頭，碰到村治安主任、民兵營長程傳華，是他替我往鎮里報的名，對我這個正兒八經的高考落榜生參軍表現得很熱情，我從心里對他有好感。我告訴他：“我去鎮里問什么時候體檢了，但沒見到人。”他安慰我說：“不要急，到時候會通知的。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

天將晚的時候，村委會主任占山叔醉熏熏地走進我家，手里拿里我的體檢通知，故作神秘地說：“沒想到是我給你帶來的通知吧，你是咱家的高材生，到了部隊肯定有出息，我跟鎮武裝部的余部長關系不錯，我已經跟他說好了，讓他把你的名字往前排，爭取優先錄取。”爸媽對占山叔叔的到來感激不盡，趕緊招呼他坐下，端茶倒水忙碌個不停。終于等來的這個消息，讓我焦躁的心稍稍好轉，不管能不能當上兵，其碼可以讓我不再等了。我要把頭好好洗一洗，把最好的衣服拿出來，明天體檢，給接兵的人員一個好印象。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在鎮武裝部工作人員帶領下坐汽車到縣城武裝部招待所參加體檢。沒想到我們鎮參加體檢的四十多個人中有許多我高中、初中的同學，大家都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著命運的挑選。鄉武裝部的余部長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上車前對我們這些社會青年的訓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說：“一個個都站直了，點到名字的時候要響亮干脆地答“到”，不能答“有”、“在”，不要扭扭怩怩，要像個小老虎一樣有精神，聽清楚沒有？”我們齊聲回答：“聽清楚了！”“大聲點！”“聽清楚了！”我們又盡最大力量喊到。大家精神為之一振，仿佛自己已經是軍人一樣。

當晚睡在了縣武裝部下屬的招待所，因為第二天一早不吃飯就要去驗血。在招待所院里，我碰到了余部長。我抓住機會，靠上去說：“余部長，我是桃花村的風，請余部隊多關照。”余部長好象已經記住我了，不假思索地說：“你的情況我知道，你們村委會主任已經跟我說了，好好體檢，盡最大努力。”余部長的話陡然給了我莫大的信心和鼓舞，抽完血之后體檢就結束了，回到鄉上的時候，我特意趕到一個飯館去買了二斤牛肉和兩瓶酒，晚上把治安主任和村委會主任占山叔請來，告訴他們體檢的情況，他們都說我很有希望，當兵是個機會，好好干，爭取提干考軍校，回來別忘了他們。

鎮武裝部余部長說是今天從縣里回來，我跑了幾趟去鎮上打聽體檢的情況，可到天黑了，還是不見他的人影。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占山叔，占山叔說：“我心里也不踏實，我們得去縣上他家里去一趟。”媽請來堂哥國營哥開上農用三輪車載上我倆連夜就往縣城趕。媽交給我三百塊錢，讓我在路上花。又給我披上大衣，拉著我的手說：“啥時候都不能忘了你占山叔，大冷天的摸黑去給你辦事。”到了余部長家里，余部長說：“體檢已經通過了，你們先找個旅館住下，明天一早到縣武裝部軍事科長那里，再給他說說，定兵就有把握了。”

一大早跟余部長和占山叔到縣武裝部家屬院軍事科古科長那里，那個古科長還沒起床，余部長說：“這個學生就差幾分沒考上大學，光想當兵，體檢已經過了，就這些事。”臨走放下了二百塊錢。

回來的路上，余部長說：“我們已經盡力了，應該沒啥問題了，不過萬一走不了也不要埋怨。”

從地里干活回來，聽到的一個消息把我弄懵了，我從說親媒人國際奶聽到的口信，說是等我當兵走了之后，朵朵家就把彩禮送回來，把這門親事退了。聽到這個消息后，我呆住了，坐在床上眼淚止住的往下流，我對朵朵有多么的依戀，我對她是認真的，真心實意的，她為什么這樣對我呢？被所愛的人拋棄讓我痛哭流涕。國際奶告訴我：“朵朵家只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擔心三年后你變了心，到時候人家姑娘也大了，怕耽誤一輩子。”

在家人的建議下，我決定去找朵朵好好談談，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來到她家，在她那間小屋里，我慷慨陳詞，把心里的話一古腦我倒給她聽：“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從來沒有對別的女孩子付出這么多感情，我非常珍惜我們來之不易的緣分。”

等我說完，她也完全被我打動了，一下子趴在我的肩上抽泣不止，她哽咽的說：“你說，你將來會不要我嗎？”眼淚從她那雙好看的大眼睛里啪嗒啪嗒的悼下來。我也哭了，我說：“不會。”她哭著說：“將來你要是離開我了，別人會怎么說我呢，我父母就我一個女兒，不想讓別人看我的笑話。”

我要記住我今天說的話，這是我對朵朵的一個莊嚴的承諾，這是我們兩個年青人內心情感的真情流露，是我們坎坷愛情之路上的見證，希望上天不要辜負了我們，讓我們能夠相伴攜手到永遠。

接兵干部王連長到我家來家訪，陪同的有武裝部的余部長。父母趕緊殺了一只大公雞，準備酒菜招待這位長相英俊的軍官，并請來了大隊支書、村主任、民兵營長、會計作陪。還請來本家見過世面的堂叔來陪。吃飯的時候，王連長的一席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說：“部隊里面還是比較公正的，只要好好干，有才干，就有機會。”他還提到大家都知道的吃苦問題，末了，他強調說：“在入伍之前，不要抱太高的期望，期望值越高，如果達不到目的的話，失望也會越大。心態放低一點好。”

后來王連長又來了一趟家里，說是復訪。余部隊說到部隊后讓王連長把我調到警衛連，走的時候給王連長帶點土特產，讓王連長多關照。

朵朵又來了，好幾天沒有我的消息，她心里很是擔心和惶恐，怕我不辭而別而再也見不到我。見到我之后，趕緊把門閂上，一把抱住我，把滾燙的嘴唇遞給了我。她的一句話說得我直想悼淚，讓我洋溢在極大的幸福里。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樣喜歡你。”

“我夢見你走了，夢見你走了理都不理我。”

從來沒有女人在我面前說過這么讓我臉紅耳熱的話，從來沒有女人這么主動喜歡我。我也沒有想到這段時間給她造成了這么大的擔心和不安。我緊緊抱著她，體會她對我的熱烈。她要為我的決定做出怎樣的犧牲和奉獻，這是我所不能想到的。她還悄悄對我說：“我大哥給我媽送的雞肉媽不舍得吃，說是留著等你去了給你吃。”

出去辦事回來，知道朵朵上午又來過了，媽問她什么事，她說沒什么事。下午我借給她家送白菜的借口去她家問她有什么事，她說：“沒什么事，只是問問你什么時候走？媽燉了雞肉，想讓你過來吃。”

老岳母的一句話讓我感觸頗深。她說：“走的時候，不要穿軍裝來，我看了難受。”老岳母已經把我當成了她自己的孩子了。

過了兩天，我算著朵朵該來了，她真的來了。我們交往的頻率迅速增加。還捎來了她給我織的一條毛褲。單獨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她淡淡的說：“你要是改變了，要早點告訴我，不要拖累我。”我堅決的說：“我怎么會改變呢？我只是想干點事業，才會選擇去當兵，在農村只有這考大學和當兵這兩條路，大學沒考上，這是我最后的一條路，你也不會希望我一事無成吧。”她叮囑我：“該講話的時候要講，不要老不吭聲，不要怕吃苦，不要想家。”她最后強調：“我知道，事業對男人來說是最重要的。”臨走的時候，她送我四十元錢，當我推辭不要的時候，發現她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她說這是她的一點心意，我不好拒絕就收下了。我知道這些錢不定是她攢了多長時間。

當兵的事確定無疑了，到鄉里已經領到新的綠軍裝。穿上新軍裝我覺得神氣起來。忘了岳母對我說過的不要穿軍裝去她家的囑咐，穿著軍裝去了朵朵家。走的時候，她又執意送我到我家，后來要回去，我不舍得她走，我說：“你真要走嗎，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就不能多陪我一會嗎？”我當時就哭了，媽在場，也哭了。她哭著說：“我不走了。”

1992年12月21日從縣武裝部出發到部隊。天不亮，姐夫開著三輪車把我送到鄉武裝部集合，由鄉武裝部統一送到縣武裝部，在縣武裝部門口，接兵干部點過名后，讓我們坐上了開往市里的大客車。接兵干部不準我們哭。爸和大姐、二姐還有朵朵坐著三輪車跟著到縣城來送我，我們沒有機會說話，好同學侯俊勝也來送我。在大客車開動的時候朵朵在車窗外看著我向我揮著手，我的淚忍不住流下來。父親給我買了一大包吃的從車窗外遞給我讓我在路上吃。

從市里火車站坐上開往濟南的火車專列，在濟南車站轉車，在候車室等車的時候，一個新兵說：“新戰友們一起唱個歌吧，鄭智化的水手：苦澀的沙－預備唱！”大廳里唱起讓我永遠難忘的歌聲：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歌聲著飽含著大家的真情，聽起來特別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