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回到了自己的家，她也沒顧上歇一下，就對肖仁說∶我們?nèi)フ液镒影伞?

肖仁問∶“你真的想好了？要不要再想想？”

杏兒生氣地說∶都到了現(xiàn)在了你還說這種話！想好了是么樣？沒有想好又是么樣？難道你會在農(nóng)村里住一輩子啊？杏兒突然停了下來，放低了聲音說，算了算了，都做不成夫妻了，還吵又有么子意思！你還是跟我走吧，省得我到時候后悔！

肖仁不再說話，低著頭跟在杏兒后面，向猴子家走去。一路上看見他們倆的人都在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肖仁低著頭看不見這些，杏兒裝作沒有看到，就這樣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著。

小喬看肖仁來了，她一改往日的熱情，只淡淡的說了句“來了？”就不再理會肖仁，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杏兒的腿邊，輕輕地拍了拍杏兒的肩膀，杏兒感激地朝她苦笑了一下。

肖仁拿出了香煙，抽了一枝遞給猴子，卻沒有說話，猴子視而不見的樣子，伸手端起了茶杯喝茶。

杏兒走了過來，拿起肖仁手中的煙，放在了猴子面前的桌子上說∶支書，煙！

猴子就對杏兒笑了笑，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說∶“杏兒，有事坐下說！”

杏兒就坐下了，開口說道∶支書，有些事情我就不說那么多了，你都曉得的，我今天來就是和肖仁辦離婚的。你就不要難為他了，這是我自己自愿的，我也同意！

猴子說∶“杏兒啊，你不能這樣糊涂，哪能就這樣便宜了這個小子！杏兒，要不要我們組織出面幫你？只要你一句話，事情我來辦。”

唉！算了算了，老古話說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我也累了，不想再吵了。杏兒說著就站了起來，提著熱水瓶對猴子說，來，支書，我給你倒水。你就給他開一張回城的證明書，順便也給我們開一張離婚的證明書！你要是不開，我去找茍書記，你還是要開，是不是？就開了吧，我謝謝支書你的好心！

猴子說∶“唉！杏兒，真是沒你的法子！好吧，你自己可是要想好了。”猴子說著就拿出來了紙和筆寫了起來。寫好了，他遞給杏兒說∶“拿到何會計那里去蓋章吧。”

小喬說∶“杏兒，以后有什么事就來找我，想開些，不要難過，還有我小喬姐呢！啊？”杏兒點點頭∶我曉得了。

臨出門的時候，猴子叫住了肖仁，猴子說∶“肖老師，嘿嘿，我最后再叫你一聲肖老師，你這樣做，就一點不為杏兒母子倆想想？你還是個男人嗎？像你這種人，我猴子最是看不起，滾吧，你！”

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杏兒說∶都搞好了，這下你也放心了，我也不留你了，趁著還有車子，你就回去吧，我跟得兒去送送你！

肖仁說∶“現(xiàn)在都是半下午了，也不一定有班車了，我想再在這里住一晚上。”

杏兒聽了也沒說話，她抱著得兒默默地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到了家里，杏兒對肖仁說∶你帶著得兒，我要出去有點事，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做一下飯，唉！我們是在一起吃一頓少一頓了……

黃山上，荒草遍地，就連那些四季常青的松樹也顯得無情無緒，這個冬天確定很冷。秦姐來到這里的時候，天依然還是陰沉沉的，山上的北風(fēng)刮過來，尤其寒冷刺骨。可是爬著山的表姐，除了臉上被風(fēng)吹得生疼外，身上卻在發(fā)著熱。這里是一處山洼地，那棵野杏樹就長在洼地的半山坡上，樹的枝干遒勁卻蒼老，可能已是進(jìn)入暮年了吧？表姐抬頭看去，樹枝上只有幾個干枯了的杏子。表姐拿出了自己原來就用過的竹竿，把這幾個杏子撥打了下來。

打完了樹上的杏子，表姐就在地上撿起來。意外的是，草叢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早先落下的杏子，她全都撿起來，又細(xì)心地擦去上面的草屑和塵土。這樣全部收攏起來，也就只夠一捧的樣子。

回到家中，肖仁已經(jīng)燒好了晚飯，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頓沉悶的晚餐。表姐卻只吃了半碗飯，她像數(shù)飯一樣吃得沒滋沒味。

飯后，表姐對肖仁說∶你就在這里困吧，我跟得兒到我姆媽家里去。

到了劉氏家，劉氏還是躺在床上，臉色卻是更加的難看，臘黃中透出了青灰色。劉氏見杏兒坐在床邊低頭不語，就問∶“散了？”杏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唉！散了就算了……”劉氏嘆道，“人啊，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到頭來一山都沒有得到哦！成天想這樣想那樣，還不如……”劉氏沒有再說下去，在她的心里是想說，還不如那些稀里糊涂過日子的人好呢！

第二天上午，杏兒送肖仁回去。對于杏兒去送肖仁，這既不是杏兒的提議，也不是肖仁的要求，兩個人就這樣默契又有些尷尬的走在村后的圩堤上，在這樣寒冷的冬天里，他們都在用各自的體熱抵御著冷風(fēng)的侵襲。他們都沒有說話，在他們的印象中，這條路他們曾經(jīng)在一起走過許多次，這條路對他們來說都很熟悉，他們的婚姻在這里萌發(fā)和締結(jié)，他們的婚姻也要在這里結(jié)束和死亡。當(dāng)這條路走到頭的時候，他們將會是真正的也許是永遠(yuǎn)的分開。難道這一次是他們此生中在一起走的最后一次？

到了黃村閘上那個臨時班車招手站，，兩個人都停了下來，卻又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身子，面對著面。他們之間的距離很短，卻又像隔著萬水千山，因為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夫妻，他們是分別站在世俗這道鴻溝的兩邊，遙望著對方破損殘裂的心靈。表姐從自己的棉襖口袋里摸出了那捧野杏子遞給肖仁說∶我那時候說，你要是叫了我的名字就要走好運(yùn)了，可是你不曉得叫了我多少回名字，我也沒有給你打過兩回杏子，更沒有給你帶來好運(yùn)，這恐怕都是我不好，現(xiàn)在我們分了，搞不好你就會真的走好運(yùn)了！這一點點杏子也不曉得好不好吃，都干了，你就當(dāng)是我最后的一點心意吧！要是不好吃的話，你就扔了！

肖仁接過了杏子，很小心地放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看著自己鼓鼓的口袋，肖仁半天才抬起頭來說∶“杏兒，是我對不起你，你就不要把我當(dāng)人看，我知道自己是個什么玩意！你以后要好好的過日子，找個好人……”杏兒卻說：我看那個王青是個好人，你們都是文化人，又都是城里人，比跟我在一起過日子好……

遠(yuǎn)遠(yuǎn)的，到慶安城的班車駛了過來，表姐快步走向肖仁，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將頭埋在他的懷里……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到了長江大堤上。

車子來了，又走了。它帶走了表姐的初戀，帶走了表姐的婚姻，卻永遠(yuǎn)也帶不來表姐捧給那個男人的杏子了。

表姐又坐在了她坐過的那塊石頭上，看著那依然不緊不慢流淌著的渾濁的長江水，表姐的心就猶如這個冬天一樣，冷寂而又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