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中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掛上了明亮的燈籠，不同年齡的兒童們興奮地在街頭奔跑嬉鬧。

肖府也掛上了大紅的燈籠，購置了一些點心，肖凡德思念遠方的兒子，在書房埋頭寫著家書。

過節的時候，肖夕會倍感孤單，她坐在閣樓的窗前，看著燈籠，眼角竟有些濕潤，被小偷重重得撞倒在地的時候她沒有哭，肉體的痛與心里的痛比起來，原來后者更加折磨人。她是如此形單影只的一個人，爸爸媽媽此時在另一個世界過得還好嗎？女兒過得還好，只是很想念你們……

肖凡德和肖夫人見她泡在閣樓里，也不打擾，見面時就像對來客般問候一聲，劉巖閑著的時候，會去庭院里喂鴿子，肖府的家丁不多，大家都過著各自安靜的日子。

傍晚，肖夕放下手中的書，緩緩地走下閣樓，她甚至想，自己不是有個做都司的哥哥嗎？要是他也住在肖府，有個嫂子和孩子，府里或許還能熱鬧一點。

走下閣樓的時候，她看到了趙潯，他來肖府了。

趙潯站在肖凡德旁邊，也看到了她，依舊冷峻的臉龐，眸中卻有一絲探究和溫和。“夕兒，中秋了，和我出去走走好嗎？”

肖夕此刻，竟生出一股感激，她微笑著答應：“是，二皇子。”

趙潯也輕松一笑，“今晚太湖有花燈，我帶你去賞月觀燈吧。”

肖凡德看他們談話，仿佛是故交般，心中欣喜，蕭王爺果然老謀深算，一下子就找準了二皇子喜歡的女人。

肖夕依舊是珍珠白的長裙，小小的發髻，余的秀發如瀑布般輕披在肩上，沒有任何的飾物，夫人連忙趕過來，給她披上了一件暗紅色的斗篷，作關切狀地輕聲說到：“夕兒，入秋了，湖上風大，多披件衣服。”

趙潯帶著她走進轎子，相對而坐，皇家的轎子寬敞雅致，抬轎的轎夫也是技藝嫻熟，坐在上面穩若平地。趙潯定定地看著她，而她輕輕地撩起窗戶上的簾子，看著道路兩旁，有老人帶著孩子在路邊買物件，有青年男子在字畫旁鑒賞。人們都在自己的軌跡上運轉著，而只有她是個異類，在一個沒有人走過的軌跡上運轉，碰不到交集……

她感覺到趙潯看著她，放下車簾，看著他：“二皇子，謝謝你，中秋了，我也想在京城走走。”

趙潯在這個女孩的眼里看到了淡淡的落寞，“夕兒，你成為我的妃子后，每年中秋，我都可以帶你出來賞月。”

肖夕看他說得誠懇，有一絲愧疚的感覺，如果他是真心的，那她就變成了利用他人感情的壞女人，人可以為了自己活下去而傷害他人嗎？

她撇開話題：“殿下，上次在衙門遇到您，宮里有什么案子嗎？”

趙潯嘴角含笑：“宮里如果有案子就是要案，不會交給衙門，而是由大理寺查辦。”

“那您是為了別的案子？”

“嗯，是的，別的案子。”趙潯答道，他向來不喜女人干政，因為是肖夕，卻并不生氣，只是說了一句：“夕兒，你不用關心這些，無論是什么案子朝廷自會有人處理。”

肖夕聽言，便不再說話，繼續從縫隙中看著窗外。

趙潯見狀，以為她是生氣了，便起身坐到她的身旁，“夕兒，我最近忙于查案，案子結束后就會安排選妃了。”

肖夕雖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案子，但很清楚知道不能再表現出對政事的半點關心，她輕聲說：“哦，那您保重身體，不要太勞累了。”

趙潯停頓了一下，看著她，淡淡地問了一句：“夕兒，你喜歡我嗎？”

肖夕沒想到他問了這句，一時想不到怎么回答，假意應和她實在裝不出，說別的又只會拉開距離。她略帶緊張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像打開的羽扇，“二皇子，這個，我……我從小到大，只接觸過家父和兄長，并不懂男女之情。”

趙潯心中有些失望，還是禁不住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夕兒，你的手有些涼。”

他的手大而溫暖，肖夕有些感動，這份溫暖，讓她想依靠而不能，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是假的，真的身份是蕭真何派來的細作，會怎么處置她？

上天如果這個時候讓她回去前世該多好？

她平靜地被他握著，沒有害羞也沒有喜悅，手漸漸被捂熱了，他們來到了太湖邊。

趙潯護著她上了一艘皇家的小游船，船身雖不大，但是質地精良，船頭放著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鶴銅像，應該是皇家技藝高超的工匠做的，船艙內點了四處燭火，艙內的光線明亮中透著柔和，桌上擺著一些點心，是趙潯從京城最有名的點心坊買來的，窗戶開著大半，有徐徐的風吹進來。

肖夕與趙潯相對而坐，透過窗口看著一望無際的湖水，湖水與天空的交際處融為一色，今晚湖上有大大小小十幾艘游船，京城的年輕男女也在湖邊放著精巧的花燈。

頭頂，月亮已現出朦朧的身影，藏在絲縷般的云彩身后。

她將窗戶完全打開，給趙潯倒上熱茶，讓湖面的絲絲冷風吹進船艙，美景會讓人忘乎所以，她要用冷風使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是真的肖夕，所以也不會陷入單純的感情。

“夕兒，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都像你這么心思重重嗎？”趙潯問

肖夕敏感地看著他：“二皇子說笑了，我不過是有些多愁善感罷了。”停了一下，她扯開話題：“二皇子，您年輕倜儻，想必京城有很多名門閨秀對您仰慕吧？”

趙潯微微一笑，和顏悅色地看著她：“夕兒，你在想這個嗎？你不用擔心這些。”

“我只是好奇而已。”她澄清道

趙潯心里有些堵，大權在握的皇室讓他有與生俱來的驕傲與自尊，然而他的表露心跡就只換來了一個“好奇”而已嗎？他冷冷地看向窗外，說到：“你是否真心想去選妃？……你的夫君你自己選，我不會勉強誰。”

肖夕呆住不語，趙潯發現什么端倪了嗎？她不愿意為了自由拿性命去冒險，又不愿意在他面前虛情假意地表演，就把自己生生逼到了這步境地了嗎？

她感受得到他的心高氣傲，她又何嘗不是驕傲的人？即使身處逆境，她也不愿意違心地巧言迎合一句：我喜歡你。

半晌，她居然固執地說了一句：“殿下贖罪，其實我心里并不愿意，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并不愿意過那樣的生活。”

“你說什么？”趙潯有些驚詫地看著她，這個女孩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一個小小的侍郎的女兒嗎？他自認對她的感情是寵愛與憐惜，看來，她并不需要他的憐惜，那時她在文薈閣說的愿意也是違心的嗎？

他冷冷地說：“宮里選妃的那天，由你來選擇來或者不來，不來我也不會怪你。”

肖夕停下來，有些后悔自己這沖動的幾句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堵死所有的路把自己變成一個悲劇人物嗎？她沉默不語，船上的氣氛略有凝重，只剩下艙外幾位御用的船夫在悠然的劃槳。

月色漸明，清冷的月光照得湖面流光溢彩，遠處巨大的游船上隱隱約約傳來悠揚的樂聲。肖夕想起記載京城民間瑣事的一本書上寫到，夏秋時節，太湖邊的草叢里會有些許發著淡淡閃光的小飛蟲，應該就是螢火蟲吧。此刻湖上有些許燈火，看不清遠方的岸邊是否有那閃閃的小生物，她從小到大只是在電影電視劇里看到螢火蟲，還未見過真的樣子，已入秋了，或許只有明年盛夏才能看到吧。

她打破這凝重的氣氛，溫柔地看著他說：“殿下，書上說太湖岸邊的草叢，夏天會有發光的蟲子，你知道嗎？”

趙潯頓了一下，輕應了一聲

“不知道這個季節，還有沒有那樣的蟲子，我們劃到有草叢的岸邊看看，好不好？”

趙潯冷淡地答到：“好。”

游船改變了方向，往人煙稀少的東北方向劃去，那里有大片的水草。

肖夕開始慢慢地吃著桌上的月餅，眼圈有些發紅，她既然還活著，就選擇生動地活著吧，好好吃好好睡，盡可能選擇善良，盡可能不去傷害誰。

趙潯看著她這個樣子，怒氣漸散，低聲問：“好吃嗎？”

“嗯，很好吃。”她笑著說。

靠近湖岸的時候，皎潔的月色已滾動在天地間，她站出船艙，看著那一片暗黑的水草地，尋找著螢火蟲的身影。趙潯也陪她走了出來，月光下，她的身影更為清美動人，映入了他的眼眸。

肖夕在這草從中，看到了一兩點星星閃閃的光亮在緩慢地移動著，感到欣快，原來初秋還是有少許螢火蟲的。然而，她不想去捕捉它們，就讓它們自由自在地飛在草叢里，握在手中就沒有那么美好了。

趙潯看著她臉上歡愉的神情，不覺好笑，她這么喜歡這會發光的小蟲嗎？他有抱住這瘦弱的身體的沖動，但只是定定地站著。

“殿下，明年盛夏，如果還有機會，您能帶我來這里嗎？夏天的時候，會有更多這種小蟲。”她問

趙潯卻冷靜地回道：“明年盛夏，你若是我的妃子，我會帶你來看，若不是我的妃子，想必也嫁作他人了，還是讓你的夫君陪你吧”

肖夕無言，明年盛夏，她會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強求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