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芭蕉樹下的藤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磕著瓜子，并不理會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身上的紫色羅裙，半瞇著眼遠遠的便瞧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往這邊跑來。嘆息一聲，為自己難道偷來的半日閑即將消失而惋惜。

“小姐，你怎么在這里淋雨啊，老爺回來了。”霓兒歡快的跑了過來，語氣雖帶著責備卻更多的是歡喜。

“我娘呢？”暗想著爹爹回來了，是不是我那總是愁眉不展的娘親此刻早已笑靨如花了呢？

“夫人早就去前廳候著了呢，此刻應該是等到老爺了吧。小姐，別磨蹭了，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去見老爺吧。”見我依舊懶洋洋的窩在藤椅上沒有動彈，霓兒急得直跳腳。

手輕輕的撫摸著藤椅的把手，一寸一寸的收緊，感受著從掌心傳來的疼痛，心中無波無瀾。

“小姐，你不去見老爺嗎？”終于霓兒察覺出了我的異樣，不解的反問。

“扶我去前廳吧，三年沒有見到爹爹倒也想念。”淡然的就著她的手站起身，許是躺了太久的緣故，站起時一陣暈眩。好在有霓兒的攙扶，不然非得跌倒不可。

“小姐？”霓兒擔憂的喚著。

“沒事，走吧。”嘴角揚起迷人的弧度，心中卻譏諷不已：堂堂北朝皇甫將軍的掌上明珠居然不會舞動弄槍，就連自保都堪稱困難！這一切，又該怨恨誰？

等我到達前廳時，剛從戰場上回來的爹爹已經換下鎧甲一身青衣的坐在高位上微笑著聽著娘親的述說相思之苦。而同行的大哥卻依舊一身銀白色鎧甲，英氣逼人直叫兩邊服侍的丫鬟紅了臉。

“馨兒來啦？”見我來了，爹爹硬朗的容顏上滿是寵溺的笑，溫柔的模樣讓娘親心頭一暖，也朝我這邊看來。

“怎么搞的？渾身都濕透了？”大哥微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下一刻就被他心疼的打橫抱起往閨閣的方向走去。“爹娘，我送妹妹回去沐浴，看看她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只小冷猴！”

四下尋找卻并未找到我那最小的弟弟玉擎，回首報以爹爹抱歉的一笑，許是因為淋雨的原因臉上有些發燒。大哥胸膛的鎧甲咯得我生疼，剛動了動就聽到大哥呵斥開來。

“別亂動了，小猴子。看看你，這么大的人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我瞧見他陰冷的目光掃過站在后面的霓兒，霓兒一陣寒顫的模樣也被我盡收眼底。似乎這個小丫頭特別的怕大哥，難道是因為大哥是家里的長子么？！

“大哥，辛苦了。”凝視著他同爹爹一樣硬朗卻俊美的容顏，一陣心疼。“你瘦了好多。”

“邊疆風沙大不比京城，瘦一點怕什么？”

“大哥，雖在府中日后還是別抱我了。”看到身后下人低垂著頭抿嘴輕笑的模樣，既惱怒又無奈。

“為什么？”果然，腳下一頓，虎軀一震，聲音洪亮的大聲問。

“避嫌。”

“哼，我抱我的親妹妹，誰敢說三道四，我皇甫玉斂第一個不會饒過他。”

“我的好哥哥……”無奈的嘆息一聲，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不知此番爹爹回朝是不是朝中有要事？”雖早有耳聞，卻還是想要知道確切的答復。

大哥陰沉著臉一腳將我閨房的門給踢開，將里面收拾東西的碧荷嚇了一大跳。等她反應過來時，立刻便招呼著小廝去打水，她和霓兒則準備香料花瓣去了。將我輕緩的放到太師椅上，哥哥的臉色依舊難看。

“哥哥？到底所為何事？”我不相信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戍守邊疆的爹爹會無故回朝。“爹爹領兵三十萬戍守邊疆，如今即將入秋正是胡人兵強馬壯的時刻，天帝怎么會無故招他回來呢？”

哥哥將視線調往遠方不敢看我探究的眼，神色間滿是苦澀。良久，嘆息一聲：“馨兒，你就不能笨一點么？總是這么聰明，讓我怎么放心得下？”

雖他未言語，我苦笑心下一沉，那傳聞許就是真的了。放心不下么，又能如何？

“爹爹怎么說？”

“馨兒，別問了好么，你這樣大哥看著心里疼。”

“哥哥，女兒家早晚要嫁人的，再者嫁入天家是天大的福氣。馨兒不委屈……”對啊，我不委屈，只是難過。心底被狠狠的刺痛，眼淚在眼中轉了轉，終究還是沒有落下。瞧見霓兒對我招手，知道水已經準備好了，站起身對著哥哥笑了笑，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馨兒，你不反對么？一入侯門深似海，那里不適合你。”急急的一把抓住我即將離開的手臂，眼中的焦急帶著異樣的花火，沉痛卻璀璨。

“聽聞圣上最疼愛的小兒子七王爺一表人才，溫文爾雅，為人又風雅，詩書畫更是稱絕。這般玲瓏剔透的人成為馨兒的夫君，馨兒還能有什么反對之說？”轉過身不讓他看到我眼中的傷痛，一入侯門深似海，日后再想見面恐怕也難咯。

“我……我去向圣上稟明實情，我并不是皇甫家的長子……”

還未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眼中哀傷轉為了疼惜：“哥哥，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可以了。說出來，會死的。”好在里屋水聲掩蓋了他剛才一時急惱出口的話，見他也在懊悔便也罷了。

“馨兒，你愿意嫁給他？”不死心的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捏得我生疼。

“不嫁么，看著皇甫家被滿門抄斬？”轉身斂去眼中的淚和悲傷，一臉小女兒家的羞澀對著他笑著說：“哥哥，可得替馨兒準備豐厚的嫁妝哦。”

等到他離去，在霓兒擔憂的目光下，褪盡衣衫的我將自己整個埋進水里，任由淚滴顆顆融進水中，心中凄婉蒼涼了一片。

“小姐？哎呀，小姐，到底怎么了？大少爺惹你不高興了么？”霓兒守在木桶邊敲著桶邊，著急的問。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剛抬頭卻看到碧荷狠狠的敲了敲霓兒的小腦瓜，心中一暖，好在我還有她們。

“小姐，水涼了，出來更衣吧。”不同于霓兒的急躁，碧荷一貫冷清而又真心實意對人好的性子深得我心。身邊有這兩人在，無論何時我都安心不少。

“恩。”拭水，將長發擦干，穿上早就備下的粉色羅裙。凝視著銅鏡里那張嬌艷欲滴的絕世容顏，愣愣著出神。

“小姐傻了吧，早就和你說過了，您的美貌就是在皇族里都是罕見了。在上京還有誰不知道將軍府的皇甫小姐是艷冠上京的第一美人呀。”霓兒梳著我的長發，神色間滿是得意，仿佛被夸的是她自己。

“霓兒，專心做你的事。”碧荷冷言冷語的打斷她接下來的話，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出去招呼小廝進來收拾用過的水。至始至終都沒有問我什么，知我者碧荷也。

“碧荷，金砂朱丹還有么？”輕聲問詢，一直以為自己會一直都用不到這些，沒想到這么快就用到了。

詫異的回首愣愣的點了點頭，也不問為什么轉身走進里屋去準備。眉宇間，卻是難得一見的深沉，以及一閃而過的疼惜。

“小姐，要金砂朱丹干什么用啊？”到底霓兒還小，性子不如碧荷沉穩，肚子里藏不住一點問題。

“一會你就知道了。”取過她手中的玉梳輕點她的額頭，小丫頭性子這般耿直肚子里又藏不住話，若非是因為舍不得還真不想將她也帶過去。“霓兒，你會背棄我么？”

“哈？怎么會呢，我不會背棄小姐的，小姐你在說什么呀？霓兒對你可是真心的，日月可鑒啊，我怎么會背棄小姐呢，小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嫌我話多？別不要霓兒，霓兒會聽話的，再也不多嘴了。”

微愣，這丫頭感情是以為我打算趕她走？微笑著輕聲寬慰：“傻丫頭想什么呢？小姐我快要出嫁了，我在想要不要將你帶到夫家去。”

“小姐要嫁人了嗎？為什么我都沒有聽說？夫人知道嗎？”見我并不是趕她走，話依舊很多。

抿唇不語，見準備妥當的碧荷站在屏風處欲言又止，微笑著拍了拍霓兒的手背輕聲說：“將我桌上的那盒硯臺給大少爺送去，他不是早就惦記我這方硯了么。”

“哦，我這就去。”依依不舍的捧著硯臺一蹦三跳的往南苑跑去，依她愛鬧愛問的性子一時半會回不來。

轉過身解開羅裙，躺在榻上，閉著眼對碧荷道：“動手吧，知道怎么做吧。”

“小姐，你確定么？鎖骨處紋彩蝶疼痛非凡，真的要這么做嗎？”碧荷舉著針遲遲不忍下手，再三問詢想要打消我的念頭。

“開始吧，若不然你也知道結果是怎么的吧。”即使疼徹心扉我也要讓這彩蝶飄艷欲仙，皇甫家祖訓：女子出閣前，鎖骨處紋彩蝶，以便日后好辨認。當初并不能理解這一祖訓的緣由，覺得甚是無理。此刻，隱約間卻有些理解這以便日后辨認的意思，皇甫家世代為將為相，戰死沙場實在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女子一般也是隨軍出征的多。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死沙場的皇甫家的女兒都是要被砍下頭顱下葬的，為了保有她的貞潔。很可笑，卻也很殘忍的達到了目的！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纖瘦的手腕，若不是身子弱的離譜，怕是現在我也在邊疆吹著冷風吧。

忍著刺骨的疼痛感受著她手中的金針游走在鎖骨處，每一針每一點都痛得我禁不住的繃緊了身子。一炷香后，就在我快要痛暈的時候，碧荷摸了摸額頭的冷汗，說了一句好了。

坐起身，就著她半舉著的銅鏡看著鎖骨處翩翩起舞的彩蝶，行云流水針果然不同凡響。雪白的肌膚上一只嬌艷的彩蝶翩然而至，金色的須角因為呼吸仿佛在微微顫動。凝視著碟子里所乘無幾的金砂朱丹，眼中光芒黯淡不少。正欲說話，卻見門口鵝黃色的身影蹦跳著闖了進來，這丫頭就不能老實點么？

只是，當她一臉淚水闖進來的時候卻還是吃了一驚，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小姐，老爺請你去接圣旨，嗚嗚嗚！”

心中一涼，沒想到來的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