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夜色降臨，雅荷才打開門出來，兩人聽見響動，忙轉身，同聲問道，“如何？”雅荷拭了拭額頭的汗，低聲道，“已經睡了。只是蘇合太子，小姐身子實在是經不住塞外這般寒冷，還請蘇合太子早些想個法子。”蘇合皺眉，“指柔的身子我如何不知，只是這連番趕路，也實在沒有辦法，我已經吩咐侍衛準備了火盆和手爐，在到達樓幽之前，也只能這般了。”雅荷點點頭，“好在小姐隨身帶了藥還算充沛。”林漠寒抬頭看了看里面，房內擱著一個大木桶，熱氣騰騰，看不真切。蘇合叫來兩個侍衛抬出木桶，“雅荷，你先去休息，指柔這我守著，再把你累倒了，可就真沒轍了。”雅荷點點頭，“也好，有勞蘇合太子了。”林漠寒忙道，“我也留下。”雅荷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男子補充道，“我和蘇合太子一人守半夜，這樣也不至于太過勞累。”“如此也好，若小姐有什么動靜，喚我便是。”蘇合推門進去，道“不必擔心。”隔著垂下的床幃，隱隱能看見女子睡得安然，呼吸雖淺，卻也平穩。兩人坐在榻上，林漠寒挑了挑燭火，“能不能，告訴我，她的事。”蘇合抬眼望了望女子，嘆道，“她若沒有告訴你，我自然也不會多說。”男子修長的眉皺起，“你只管挑你覺得不礙事的說。”蘇合凝視著跳躍的燭火，神色漸漸溫柔，“我第一次見到指柔，才不過十歲。她，也不過七歲。”

極北城，位處連綿的格桑拉姆雪山下，一年四季大雪覆蓋，城中沒有居民，只有北狄的軍隊駐扎，每四年輪換一次。今年已是多吉將軍守城的第三個年頭，多吉站在城頭，望著樓幽的方向，再過一年，便可回家了，多吉的目光變得溫柔，長子扎西，也該十歲了。“將軍，我們成天駐扎在這，也沒個正事干。”說話的是副將次仁，他斜倚在城頭上，神色懶散，多吉轉過頭，拍了拍他的肩，“左右還剩一年，就可以回家了。”次仁滿不在乎的撣了撣身上的雪，“我又沒有娶妻生子，橫豎呆哪都是一樣。”次仁湊近多吉，語氣詭秘，“只是，每年都派士兵駐扎在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兒，你不覺得奇怪么？”多吉垂下眼，的確，北狄人口不算太多，每年撥出這么一支軍隊駐扎在這，也是不小的負擔。多吉抬頭望向格桑拉姆山，一片蒼茫的白雪，極北城的雪幾乎從未停止過，士兵每天做的最多的，便是清除堆積的大雪。多吉低聲嘆了口氣，忽然聽得城樓下傳來一片喧嘩聲，次仁探下頭喊道，“怎么回事？”底下的回答裹在風中，聽不真切。次仁吐出嘴里的碎雪，道“下去看看？”多吉點頭。

士兵看見多吉兩人，讓出一條道來，多吉走近一看，巡邏的士兵正抱著一團斗篷，次仁揭開斗篷，一張蒼白的小臉露了出來，次仁有些驚訝，“這個孩子？”士兵答道，“巡邏的時候發現的。”次仁接過孩子，輕的可怕，多吉低頭查看了一番道，“叫軍醫，把這孩子帶到帳篷里去。”

多吉低頭看著裹在被中的孩子，看身量不過五六歲，比扎西還小一點，這么一個小女孩，怎么會出現在極北城外，按巡軍的描述，這個孩子像是從格桑拉姆山中來的，多吉的擰緊了眉，格桑拉姆山終年大雪不絕，成人都很難進入，這么一個孩子，怎么可能從山中出來。次仁掀開帳篷進來，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對多吉道，“看樣子，是個中原的孩子。”多吉嗯了一聲，次仁繼續道，“這件事，要不要上報？”多吉給孩子掖了掖被子，“等她醒了，我們問問再說吧。”次仁點點頭，“我去看看藥熬的怎么樣。”

是夜，彌漫的大雪覆蓋了極北城。雖然外面一片冰天雪地，帳篷內卻是溫暖如春，多吉多點了兩個火盆，次仁靠在被上，“還沒醒么？”多吉搖搖頭，“軍醫說這孩子在外面呆的時間太久，寒氣早已侵入骨骼內腑，雖然服了藥，也不見得能熬過去。”次仁嘖了一聲，“才這么小，父母也忍心。”多吉嘆了口氣，“也只能看她造化了。”孩子的呼吸極淺，有好幾次多吉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最后干脆抱著被子睡在孩子身邊，一手搭著孩子細弱的手腕，脈搏微弱的幾乎感知不到，多吉憐憫的看著孩子蒼白的小臉，漸漸朦朧睡去。

聽得帳篷外士兵的走動，多吉疲憊的睜開眼，剛轉過臉，便對上了一雙冰雪般寒澈的雙眸。多吉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孩子仍閉著眼睛，多吉按了按額頭，難道剛剛是幻覺？次仁已經出去了，多吉站了起來，舒展了一會身子，往火盆里添了點炭，耳畔響起一個清冽的聲音，“是你救了我？”多吉猛然轉身，孩子已經坐了起來，烏黑的發垂在一側，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多吉怔了怔，道“對。”孩子復又躺下，拉起被子蓋上，“謝謝。”多吉磕巴道，“不，不用謝。”次仁揭開帳篷，端著熱熱的早飯走了進來，道“該吃飯了。”多吉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孩子，雙眸緊閉，神色平靜，仿佛睡去。次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我待會再叫軍醫來看看。”多吉應了一聲，不知為何，沒有告訴他剛剛的事。

站在城樓上，目光所及處仍是一片皚皚白雪，多吉有些煩躁，那么清冷刺骨的目光，仿佛看到你內心最深處的隱秘，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該有的。格桑拉姆山靜默地聳立著，多吉望著那連綿不絕的山脈，隱隱有些擔心。

多年之后，當多吉看見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子時，不禁懷疑，自己當初救下她，是否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