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她上課時咬著筆頭的專注神情，喜歡她跟老師爭論時的較真態(tài)度，喜歡她拍到一張好照片時的歡喜雀躍，甚至喜歡她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一種他并不了解的憂郁和疏離。

連同她身上那些孩子氣的小動作，他也喜歡，比如笑起來的時候把臉藏在書本后面，比如沉思時歪著頭不理人，比如一扭頭，一擺手，把一縷長發(fā)甩到肩膀后邊去。

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透亮，有一股天真又倔強的神氣，有時候直勾勾地盯著你看，像要挖出你心底的什么秘密來，并不曾想過，這樣直接盯著一個人，人也許是不合時宜的。

但他并沒有許多機會接近他喜歡的這一雙眼睛，即使有，他也不好意思一直看。所以他喜歡帶她吃東西，窄窄的桌面，對桌一坐，看她吃得歡天喜地的樣子，他心里就覺得十分暢快。

只是，今天，林如綺的心思好像不在食物上面。

她用套了塑料袋的那只手在雞爪堆里翻來檢去，撥撥這只，又弄弄那只，不像是要吃它們的樣子，倒像給它們選美。

江旭決定逗逗她。

“‘謝謝’這種話，可不是聰明的女生說的。”他故作深沉地說。

“哦？不說謝謝，那說什么？”林如綺果然上鉤了。

“除了謝謝，還有很多話可以說的嘛！例如‘哥哥你真好’，例如‘親愛的我愛你’……”

“討厭，就知道你講不出好話來！”林如綺忍不住笑了，隔著桌子揚手推了他一把，打斷了他的玩話。

她笑起來真好看，眼睛彎彎的，眉毛揚起來，眼下沒有書本什么的可以遮擋，她就用沒套塑料袋的那只手捂住口鼻。

她一笑起來，就讓江旭犯暈。只要能讓她一直這么快樂，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想什么呢，跟哥哥說說？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講出來讓哥哥開心開心？”江旭假裝大大咧咧地問。

對于最關(guān)心的人和事，他往往要裝出最馬虎地樣子來。

“沒什么，只是在想剛才徐老說的關(guān)于單車和自我的事。”林如綺說。

江旭不做聲，看著她，等著她后面的話。

他看出她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如果他打斷她，她興許就不想說了。

“我有個感覺，覺得自己就像一輛單車，原裝的部件都被換掉了，換成了我不認(rèn)識的東西，我背了好重的行李，在一條不認(rèn)識的路上面走，也不知道這條路是通到哪里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已經(jīng)把自我給弄丟了。”林如綺接著說下去。

“我覺得好像自己從來沒有選擇過自己的生活，都是在被人推著走，被人指揮著。我喜歡的事情，好像總被認(rèn)為是不值當(dāng)?shù)摹！?

“讀中學(xué)時我就喜歡看小說，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小說，是很美的很好的、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小說，我喜歡張愛玲，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時候媽媽就不喜歡我看，尤其不喜歡我看的小說里面有愛情的影子。她很緊張，說影響學(xué)習(xí)，就把我的小說都封在一個柜子里。我還是偷偷地喜歡，偷偷地看，可心里的負(fù)罪感又總讓我自己覺得這樣做不對，喜歡得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