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好長，夢也很長，夢到了小時候，琳兒同我在一個屋檐下讀著經史子集。

伯父負著手站在孔子畫像下，右側坐著黃衣少年，我則在左側，時不時的還看著身邊的琳兒。

“知止而后定，定后而能靜，杭兒，你來說下一句。”

“伯父.....我....”

“上課要專心一點，靜而專，知道了嗎，琳兒，你替杭兒答。”

琳兒莞爾一笑，站起了身。

“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

“好了，三阿哥，你說說剛才琳兒都說了什么。”

“我....”

我和琳兒都笑了，原來這屋內分心的不只有我一個。

那一年琳兒剛進府，便和我連同三阿哥一起隨著伯父讀書。

“好了，今天就到這了。”

“師傅再見。”

“杭哥哥，今天能留琳兒姐姐在宮里陪我玩嗎。”

對于這個三阿哥，我是十分厭煩的，琳兒未來之前，他便整日的纏著我，琳兒來了后，他便整日纏著琳兒，或許這才是我真正厭惡他的原因。

琳兒輕拉著我的一角，是不愿陪著三阿哥的，朝著三阿哥行了行禮。

“三阿哥，琳兒身子弱，尚需回府吃一些湯藥，不便在宮內久留....”

未等話說完，門外傳來了，公鴨嗓子的聲音。

“皇上駕到。”

“恭迎陛下。”

我，琳兒，伯父都跪在地上。

“皇阿瑪。”

“平身吧。”

“謝皇上。”

三阿哥跑到皇上身邊，甜甜的一笑。

“玄燁，今日功課做得怎么樣。”

皇上瞥見了跪在我身后的琳兒。

“這可愛的小姑娘是誰啊，長得讓人好生憐愛，玄燁，將來把她召進宮給你做個王妃怎么樣。”

我怕了，我怕我的琳兒會進宮。

“皇上，這姑娘是臣妹的女兒，父母都亡了，臣斗膽把她領進宮......”

伯父說完還不忘擦了擦額頭的汗。

“皇上，是我吵著要讓伯父將琳兒帶進宮的，要罰就罰我吧。”

皇上笑了，看了看身旁的鄂妃。

“宛兒，你看，朕沒說要罰，這杭兒就護著了。”

鄂妃笑了，不得不承認，這是位極美的人，一顰一簇間都透著傾城傾國般的韻味。

“皇上，臣妾甚是喜愛這姑娘，不如留在宮中伴臣妾幾日。”

“啟稟娘娘，琳兒素有頑疾，怕是不便在宮中久留。”

“杭兒，看起來你很關心表妹啊，要不朕幫你賜婚。”

皇上說完，便坐在堂上的椅子上，撐開了手中的折扇，愛憐地看著三阿哥。

“皇阿瑪，兒臣也喜歡琳兒姐姐。”

三阿哥蹭到了皇上的懷里，撒起嬌來。

“玄燁，你看你什么樣子，將來若是你掌了江山，你這番任性，對得起百姓嗎。”

“皇阿瑪，可是，兒臣真的....”

皇上開起來似乎有些惱了。

“皇上，算了，玄燁還小。”

“罷了，徐師傅，玄燁這孩子，你多費心了，朕這些阿哥里也就玄燁還算對朕的秉性，這般用情，讓朕仿佛也回到了年少的時候。”

“是，皇上。”

“皇上，臣妾還尚未有子嗣，不如就讓琳兒認臣妾做個干額娘，也好讓臣妾享一享齊人之福。”

“皇阿瑪，若琳兒姐姐做了鄂額娘的女兒，那兒臣.....”

“玄燁你還這般任性。”

三阿哥聽皇上這般口氣，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今后，琳兒就是朕和宛兒的干女兒，這宮里，任琳兒走動，這宮里就是琳兒另一個家。”

“琳兒，還不謝主隆恩。”

伯父忙著對琳兒說道。

“謝皇上，鄂妃娘娘。”

“還叫鄂妃娘娘。”

“謝額娘。”

“乖。”

鄂妃娘娘聽得琳兒這樣說，不由得笑了，不過神色里更多的憐惜。

轉眼時間到了順治十年，也是琳兒與我進宮伴讀的第二個年頭。

大于四月的時候，宮里傳出了，鄂妃染病的消息，琳兒便入了宮。

鄂妃娘娘所住的承乾宮當時多半已經空了，宮人們大多被隔離在宮外的耳房里，內宮內，便只留了琳兒一位貼心的人使喚。

我是擔心琳兒的，生怕，她的病情會在這樣的宮里加重。

琳兒入宮已有些時日了，仍不見消息，我曾私下里找過三阿哥，無奈，他也無法靠近早已禁嚴的承乾宮，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杭兒，琳兒在鄂妃娘娘那不會有什么事的，畢竟那是。”

“婉容。”

父親打斷了母親要說的話。

“杭兒，我已向陳太醫詢問過了鄂妃娘娘的病情，已經沒有大礙了，大概是娘娘喜愛琳兒這孩子，便多留在身邊幾日。”

出了父親的書房，菡兒在不遠處朝我跑了過來。

“杭表哥，姐姐怎么還沒回來，我都想死她了。”

“菡兒乖，琳兒就快回來了，中秋的時候大概可以同咱們賞月了。”

菡兒笑著跑開了，她這般年紀，多半是沒有憂愁的。

書房內，父親，伯父，母親還說著話，而我在菡兒走后，便去了琳兒房間。

“大哥，宛兒如今在宮內這般受寵，恐怕會招來他人的妒恨的。”

“公肅，我也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皇上還是忘不了宛兒。”

“畢竟，宛兒同皇上自幼便在一起，縱使期間分隔了這么久，還是。”

“罷了，辟疆兄當初也是舍不得宛兒，無奈，皇命難為。”

“今日之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更不要讓杭兒知曉，這孩子的性格，若是知道了，還不知要鬧出什么亂子。”

“大哥，我怕，宛兒在宮中會出什么事。’

“縱使是出了什么事，咱們無能解決。”

“宮里的那位，所有事是瞞不過她的。”

“走一步看一步了。”

“相公，大哥，眼看中秋就要到了，咱們是不是把琳兒接回來。”

“婉容，我知道你舍不得琳兒，但，姑且，就讓琳兒多陪陪宛兒吧，畢竟她們這么久都沒見面了。”

“只是可憐了琳兒這個孩子，看見自己的親......”

母親話沒說完，便抽噎了起來。

父親的大伯此時也不再說話，站在書桌前。

父親自言自語道。

“帝王家的事怎奈讓這樣的丫頭承受了這么大的苦痛。”

這是順治十七年的中秋，全家人忙碌著一同過這個團圓節。

父親早早地的入了宮去接琳兒，怎料天色近晚去不見回來。

紫禁城內，一片肅殺。

承乾宮內，只有少女和一女子親昵的笑聲。

“琳兒，你看額娘帶著個好看嗎。”

“鄂妃娘娘帶什么都好看。”

“你這孩子，我不是說過，叫我額娘嗎，怎么又叫鄂妃娘娘。”

鄂妃娘娘清咳了幾聲，用手掌捂住了嘴唇。

“琳兒，去幫額娘倒杯水。”

琳兒聽罷，便起了身。

鄂妃用襟內的白絹擦了擦手掌，望著白絹和手掌上的血跡，自言自語道。

“琳兒，額娘以后怕是伴不了你了。”

說罷，笑了笑。

“沒想到到最后，還有琳兒陪著我。”

鄂妃娘娘倒在了妝鏡旁。

“額娘，水來了，額娘，額娘，你怎么了，太醫，太醫，快宣太醫。”

父親那日回府，并未帶回琳兒，這使得我有幾分沮喪，那一日，父親，伯父，母親在書房里說了很久的話。

“宛兒，怕是不行了。”

母親聽父親這么說，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

“天意弄人，偏要折磨那一對癡情男女，本已不幸，怎奈如今這般田地。”大伯背過身，嘆道。

“相公，我要進宮，看看宛兒。”

“如今宮里大多亂了，皇上現也在承乾宮里，候著。”

“琳兒呢，琳兒怎么樣了。”

“琳兒叫太醫后，也昏厥了，如今在佟佳貴妃那。”

“在她那，萬萬不能在她那啊，琳兒。”母親從哭中冷靜了下來。

“放心吧，三阿哥也在那，我想她不會在自己兒子面前做出什么的。”

“公肅，你帶著婉容進宮瞧瞧，也好去看看宛兒，宛兒現在身邊也是缺個貼心的人，說說話。”

那一夜，天還未明，父親便帶母親進了宮。

承乾宮。

“參見皇上。”

“起身吧。”

“謝皇上。”

“皇上，臣妾求著臣妾的相公帶著臣妾來望望鄂妃娘娘，望皇上....”

“準了，你去看看宛兒吧，徐師傅，跟朕來，朕有些話，要跟你說。”

鄂妃病床前。

“宛兒，我是你蓉姐姐，你看看。”母親握著鄂妃娘娘的手。

娘娘睜開了眼。

“蓉姐姐。”

“宛兒，你醒了。”

“姐姐，琳兒這孩子，我對不起她。”

“別說了，你會沒事的，琳兒還好。”母親硬是把琳兒在佟佳貴妃那的事說出口。

“蓉姐姐，我的鳳冠在衣柜里，你去取來。”

“宛兒。”

母親取來了鳳冠。

“蓉姐姐，我這輩子愛著兩個男人，你知道，我對不起冒大哥，更對不起福臨哥哥。”

“別說了，宛兒，姐姐知道，那不是你的錯，錯的只是你身在這帝王家。”

鄂妃娘娘眼角的淚被母親拭了拭。

“蓉姐姐，這是我和福臨哥哥成婚時佩戴的，日后琳兒出閣的時候，把它交給琳兒吧，琳兒的事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告訴她，我希望她知道她有這樣一個額娘。”

“宛兒，你這是何苦。”

母親在宮里呆了整整三天，回來的時候懷里捧了的東西，被紅布裹著。

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鄂妃娘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