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遠比那一個短暫而奢侈的迷夢要多得多。即使事后很多年了，那兩個在黑暗中等待救贖的孩子總會后悔打開了那扇門。可是他們同時也知道即便是不去理會，結局可能也不會好，這樣看來似乎如何選擇都是錯誤的。年少的天真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因為總有人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犯下罪惡可他們卻并不自知。冰冷的門的那一邊，并不是家人，而是噩夢，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暗夜誘惑旅人走進地獄的惡魔。

——旅人筆記

她學著翔的動作，把手放在手電筒的光束上，緩緩張開，從上面可以看到那些不甘束縛的光試圖沖破她的手形成的屏障，卻好像不怎么成功，只給她小小的手染上了柔和的淡紅；地面卻因此而擺脫了黑暗的囚禁。

她開始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復著那樣的動作，像是忘記了對黑暗的恐懼，咯咯地笑出聲來。

大抵少年不識愁滋味，便是如此吧。并不是因為他們真的不識，而是在新鮮的事物面前選擇了忽視和忘卻。

然而這樣的笑聲卻沒有持續太久。當粗魯的敲門聲突然之間響起時，兩個孩子的心又重新掉進了深淵之中。

“砰！砰砰！”毫無節奏感，透露著不耐煩和焦躁。

“砰！……砰！砰砰！……”一聲比一聲響亮，像是沒完沒了一樣。

“哥去看看，你坐著別動。”翔壯了壯膽子，這樣安慰她，站起來想去前院的門那里看個究竟。

她也驚慌地迅速站起來，拉住了哥哥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

“好吧，跟在哥后面，咱一起去看看咋回事，別出聲啊。”翔見此狀，無奈之下只好一只手拉著妹妹，另一只手拿著手電筒照著路，小心地往門口移動。

敲門聲還在繼續，在寂靜的夜里十分突兀，翔終于拉著喻曉走近了大門，卻不敢貿然開門。“誰啊？”他故意清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像大人一些。

“你丫的鱉孫子，趕緊給我開門！”門外的人又一次大力地錘了一下門，還順帶踹了一腳。他的聲音聽起來并不清晰，翔知道那些經常在廟里聚著打牌喝酒的一群人的聲調和現在聽到的聲音是一樣的。

“是村長！”他扭過頭這么對妹妹小聲說著，臉上呈現出奇怪的神色，像是害怕又像是恨意。翔還記得不久前放學后的一個傍晚，當他走到回家的一個路口那里時，發現妹妹坐在一個亂石圍起的一個圓圈里哭，旁邊就站著這個村長哈哈大笑，同時還有圍觀的村民，他們臉上戲謔的表情讓他小小的胸腔里萌發了一絲黑暗；當他跑過去把妹妹拉起來時，狠狠地瞪了那個人一眼，回到家后卻被媽媽罵了一頓，說那不過是一個玩笑，一個小孩子家沒大沒小還敢瞪人。

他想一定是那個男人告狀了。

此時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翔回頭沖妹妹嘿嘿一笑，說：“咱不給他開門，看他敲到啥時候，累不死他！”說罷便拉著喻曉又朝后院走。

“你個死崽子，看我進去不剁了你！”門外的男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開始更加用力地連捶帶打地虐待本就古舊的大門。

“就不給你開！就不給你開！有本事你自己進來呀！你算老幾還叫我給你開門！”翔有些害怕了，卻又不甘示弱地提高聲音回敬。身后的喻曉輕輕地拽了拽哥哥，手指著西邊屋子的方向，原本黑暗的屋子里燃起了一點昏黃的微光，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一個住著拐杖的身影走出來。看樣子是奶奶聽到了聲響，給驚醒了。

“翔翔，你弄啥哩！趕緊給村長開門聽見沒！”老人急匆匆地向大門走去，訓罵著他。

“我不開！我就不開！”男孩犟著頂嘴道。

“你這娃子咋這么不聽話！”奶奶生氣地吼道，拿著手里的拐杖掄到他身上，狠狠地打了一棍。

“曉曉，你去開！”老人又命令她道。

她搖搖頭，竄到哥哥的身后躲起來。

“我讓你去開門！”老人又抬起拐杖想要教訓她。她忽然扯起嗓子不顧一切地哭起來，像是要岔氣了一般。

“老婆子，你怎么不去開！反正我們就是不開！”翔的眼睛里也蓄滿了淚水，像是隨時都可能決堤，卻充斥著不能改變的倔強和少年不應該有的怨毒。

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到門邊，嘴里還狠狠地念著，“看我一會兒不打斷你的腿！”

那扇門終究還是打開了，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帶著難聞的酒氣進來了，打破了這個家的寧靜。在院子里的地上，兩個孩子的哭聲歇斯底里，卻讓他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一旁的老人帶著惶恐不安的神情，卻又不時地露出嚇人的神色瞪著那兩個幼小的孩子。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畫面，即便是很多年過去了，她回憶起來的時候都會有恨意萌發在心頭。她認為，很多本該是美好的事情，都在這一夜晚被毀滅了。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