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一個暗淡的黑影在墻上時隱時現。

她僵直著背，一動也不敢動。面前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在黑暗中顯得十分脆弱，像是隨時都可以被黑暗吞沒一般，一簇小小的火苗膽怯地跳來跳去。

她知道窯屋的頂上的影子，可是這并不能幫助她減輕恐懼。她感覺脊背發涼，像是隨時背后都可能會有一個地獄的魔鬼冒出來，伸著滴著綠色臭汁的舌頭，張著長滿獠牙的大嘴向她撲過來。她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恐懼，不然脆弱的心就會受到魔鬼的誘惑，陷入不復之地。

家還是原來的家，并沒有什么變化。也許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只是沒有留下痕跡。清晨的時候，當他們離開那片洼地，走到柏油馬路上時，已經有稀疏的車輛來來往往。路口的小賣鋪已經開門了，上了年紀的老板娘正在外面拿著掃帚左一下右一下地揮著掃把，也不知道是在清掃著什么；整個村子里唯一買水的地方已經零零散散地停了幾輛架子車。

“喲！曉曉她媽，這是送孩子去上學吶？”小賣鋪的老板娘看到他們咧開嘴笑了，一口黃牙暴露出來。

“可不是嘛！”媽媽也立刻在臉上堆滿了笑，似敷衍一般地回應道，“今個兒大早上就起來啦？”

“唉，人一上年紀就不中了，睡哩睡不著，老病又犯了，就尋思著干脆起來動彈動彈，沒準兒就好點兒了。”老板娘艱難地直起身子，顫悠悠地走過來，把掃把擱在門邊。

“曉曉，給你買點東西吃吧，乖？”媽媽突然轉移話題，低頭問跟在身后的喻曉，還拉著她走進了小賣鋪里面。爺爺拉了一張老板娘擺在門邊的凳子，坐在上面，從懷里摸出一支煙，拿出打火機點著抽起來。老板娘瞅了一眼坐在門邊的爺爺，也跟著進了小賣鋪。

“看看你想吃啥媽好給你買。”媽媽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樣說著，臉卻朝著老板娘，“我聽說昨個兒大隊都查到徐莊了，叫我趕緊帶著曉曉出去躲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咱這兒查沒？”

“啊，可不是？！”老板娘壓低聲音，像是怕被別人聽到一樣，“半夜來的，一隊人，可兇啦！一家一戶的都讓叫起來，怪嚇人哩！有的被查到的要罰款，沒錢家里的電視機啥值錢的東西搬走了！還好你躲起來了，不然……唉！”老板娘長長地嘆了口氣，嘴里碎碎叨叨地念，“造孽啊，造孽……”

“給俺取兩包方便面吧。”媽媽的臉色有些怪怪的。

出來小賣鋪，天空已經很明亮了，清冽的陽光透過路旁光禿禿的柳樹的枝椏照在人臉上，卻是一點溫度也沒有。她背著書包，書包里塞著鉛筆書本和兩包方便面，媽媽往她手里塞了一塊錢說：“曉曉，中午在學校吃飯吧，中不中乖？”

她接過錢，卻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點了點頭。

“可別亂花啊，家里可沒那么多錢。”媽媽拍了拍她的書包，“趕緊上學去吧。”

她穿著厚厚的棉衣，看起來有些臃腫，背著書包在冬日冰冷的晨曦中一個人默默地走在馬路上，身后的影子被拖得老長，那樣子竟看起來十分落寞。小賣鋪的門口，爺爺抽完一支煙，把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踩滅，然后站起來拄著拐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媽媽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