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怎么樣？”0977手持一本厚厚的筆記，在書桌后面翻找著什么。

他知道為什么0977會把“這”字吐得那么重。

“我聽到了一陣悶響，她大概是……總之我的任務完成了。”他不愿意向0977描述過多，自己的腦海里卻在不斷地重復著那樣的畫面，這使他很折磨，看起來相當地郁郁寡歡。

她大概是死了。他在心里把那句沒對0977說出的話說出來，不，不是大概，是已經死了。當他看到那窗邊晃動的窗簾，他就明白女孩已經死去。在這個夏天的喧鬧之中，他在窗外的長椅之上靜靜地坐著，看著女孩的生命如指尖的細沙般漸漸流失，無法緊握無法珍惜甚至無法觸摸。她的視線能夠恍恍惚惚地飄到他身上卻無法持久，她正在迫近死亡，只差一句呼喚。

這便是他要負責的工作。呼喚將死之人的名字并帶走他們的靈魂。

“聽起來就像死神一樣。”當他第一次聽到0977的解釋后，這樣說道。

“死神？這個名字可真難聽……那群拿著鐮刀到處唬人的家伙可比咱輕松多啦兄弟！”0977大大地白了他一眼，“除非你現在能逃離規則跑到地球另一端去，否則你還是乖乖呆在這里盡職盡責地做好本分的工作吧。拿好這個，”0977將一本筆記和一打資料遞過來，“這就是你的第一份任務。”

他翻開資料，一張照片映入眼簾。一個女孩在荊棘叢前的側影，她迎著光的臉頰被夕陽染上了夢幻的橘黃色。而另一本筆記卻是空的，沒有一個字，只在其間有一張淡紫色的紙券。

“找到這個女孩，呼喚她走進死亡之路，不過在帶領她來這里之前，要記得把那張紙券給她。”0977的左手湊過來，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那張紫色的紙片，強調說，“這非常重要。”

他湊近去端詳那張卡片，發現上面沒有文字也沒有線條，只是一張普通的紙罷了。他猜不透究竟它有什么魔力，在帶領一個生者的靈魂進入虛無的毀滅中不可或缺。

總之他去了，就在接到資料的時候。他打開陳舊的門，木制的門和木地板摩擦的聲音讓他感覺到一絲驚恐還有悲傷，他邁出黑暗的左腳踏進了柔軟的草地里，整個人陷入了一片熾熱的包圍之中。他站在一條小路旁邊的梧桐樹下，有些不知所措。旁邊有一張木長椅，大概是為疲憊的路人準備的，然而這個小小的花園里卻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透過樹葉灑落在地面上的細碎陽光偶爾搖搖蕩蕩地，顯得十分寂寞。

他坐了下來，手里還拿著那本沒有字的筆記，淡紫色的紙片仍然在里面夾著。他翻開筆記，看到那張紙片靜靜地躺在那里，沒有絲毫變化。

“這是一張回顧人生的邀請函。”0097對這張卡片的描述到此戛然而止。

他合上筆記，決定不再去想。他抬起頭朝小路盡頭的樓房望去，將視線緩慢移動，越過一個個緊閉的窗，落在一道半開的窗簾上，一個女孩的雙瞳掃視著他所在的方向，飄飄忽忽的樣子，像是很沒有精神。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0977之前的聲音傳過來，“只有在死亡的瞬間，我們才能被看見。”

這個女孩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了嗎？他這樣問自己，同時又自嘲地笑了，本來我就是要把她引到死亡之路的啊。他襯衣胸前的口袋里還裝著照片，他很清楚就是剛才那個女孩的。

他想要念出那個名字，可是發現自己口干舌燥，無法發出一個音符。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的工作和謀殺并沒有區別。

等他再度睜開雙眼，那個窗邊早已不見了人影，緊緊封閉著，和其他的所有房間一模一樣。他合起筆記，落荒而逃。

之后的很多次都是如此，每當他看到那個窗邊沉默的小空間，他就仿佛失語一般無法張開雙唇，念出那個簡單的名字，所以只好坐在路旁梧桐樹下的長椅上，聽著初夏微弱的風聲訴說的低語，裝作一個普通的在樹下看書的安靜少年。他知道女孩會偶爾透過窗子往他這邊張望。

如此循環往復了好多次，0977也失去了耐性，終于有一次，在他回到那個陰暗的小屋之后，對上了0977凌厲的眼刀。

“你不是在拯救她，你只是在折磨她，為了你那自私又偽善的心。”

他從不曾想0977也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頓時失語。他想為自己辯駁卻又找不到言辭，只能拼命地掩飾自己內心的驚濤駭浪，風平浪靜地接受著0977激烈的言詞。在這之中，他竟然發現0977的憤怒之中夾雜著一些悲痛，卻又不似對生命的悲憫那樣簡單。

“對不起。”他竟輕輕地道歉。

0977的聲音因為這一句話戛然而止，短暫的沉默后，說道：“作為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神，悲憫只會對活著的和即將死去的生命造成更深的折磨。”

他放棄了自己的想法，默認了0977的話。可是在心里還是很難認可0977的觀點。他不知道那些被拽入鏡子那邊的虛無世界的魂靈是怎么想的，因為他不曾有過那樣的經歷，但他卻羨慕著那些人，因為他們還記得自己的人生是如何走過來的，盡管前方等待他們的是徹底的消失和毀滅；他也不會懂，一個人面對死亡的時候是怎么想的，因為他已經喪失了自己生前的記憶，當然也不會記得那一時刻的想法，可是他卻認為一個生命再怎么迫近死亡，只要還可以有方法拯救，他就不該去死。

但是當他一想到一個面對死亡的生命要承受的恐懼和壓力，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或許是幼稚的，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0977的話，想要按照那樣去做。

“她拿到了卡片，回去了。”他的聲音怪怪的，充斥著疲憊和自責。那是對自己的否定和懲罰，對逝去的生命的扼腕悲嘆。

“嗯。”0977不再追問，垂下的眼瞼遮掩了自己復雜的目光，陷入到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