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陽戰戰兢兢的給我保證，他絕對回家不告訴大人。我也沒想他回家怎么解釋腳腫了，高興的拎起書包就跑。我身后那二三十個等我去場院里捉迷藏的妞們嗷嗷的在我后面跟著跑，嚇得青蛙們撲通撲通的往荷花池里跳，水蛇刺溜刺溜的逃到池塘對岸去了，藏匿在蘆葦叢里的野鴨、水鳥噗噗棱棱的煽動翅膀驚慌失措的飛起。

李小陽以后的每一天都沒有再敢欺負過我，他對我絕對到了不敢正視的地步。所以，面對現在的李小陽多賺我的錢我也決定忍受，算是對小時候同學情誼的一種彌補。

雨勢還是很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路面上已經滿是積水。這在我們小時候是很少有的情況。因為道路的兩邊全是排水溝，基本不會出現路邊積水這樣嚴重。那水，我是不想趟的，不是愛護腳上的鞋子，而是積水里的泥腥味很濃，與小時候聞到的泥土的芳香大相徑庭。再看看路邊到處堆放的花花綠綠的生活垃圾，我幾乎要皺起眉頭捂上鼻子了。

路邊的溝渠隨著經濟的發展都發展成了平地，繼而被一樁一樁的違章建筑占據，成了門市，成了店鋪。上中學時，這道街也是我們這里很繁華的，為南來北往各縣市的交通要道，所以人流嘈雜，飯店極為多。不過那時也是半條街，路對面是個魚塘，魚塘對面是幾個村的聯辦中學。我們每天沿著魚塘的路去上學，夜晚河對面的霓虹映著河水，真有點畫報上三四十年代的夜上海的感覺。

那時，飯店的門口會坐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說不上是姑娘還是婦人，招攬著來來往往的運輸車輛。那個時候各人有車的除了跑運輸的，基本沒有開著私家車滿大街找飯店，只為一頓飯不想在家動火的。這些酒娘在我們眼里就是迎風招展的旗幡，她們基本不被我們這群學生看做人。我們從來不在她們身邊停留，路過她們身邊也怕那些劣質香水的味道熏染了自己，更不會追逐她們的衣著，甚至家里的鄰居姐姐們穿的稍微跟她們有類似，都要換來我們的鄙視。我們承認，在改革春風吹滿神州大地的時候，我們面對初來的糟粕有很清醒的認識，我們沒有天真過，是因為直面的看著身邊的人和事是怎樣發展的。

經濟慌亂的時代，身邊的同學都迅速的成熟著，基本沒人看好讀書。因為我們身邊太多家庭里孩子們下了學，迅速的投入賺錢的各個行業，確實給家里的經濟帶來了不小的飛躍。我們這邊的人尊重學問，也不屑于做學問，他們把孩子送進學校時因為年齡不夠大，是因為沒時間管教，忙著賺錢的大人們沒有閑暇顧及孩子的成長，簡單的給錢解決日常的親情需要。

老師這個職業，在我們這邊人的眼里是非常讓人羨慕的，大家羨慕的僅是那些游走在大街小巷倒背著手晨練的退休的老頭老太太級別的教師。他們退休后領著不算低的工資，可以悠閑自在的不用早出晚歸為生活忙碌。年輕的老師不被羨慕，因為街邊買菜的都比同齡的老師賺的多得多，所以又沒人希望家里能培養一個老師，也不希望為他付出那些學費。上學花錢，不上學賺錢，這樣的算盤不用打，一看上學的與不上學的穿戴上就區別明顯。

有時候我的價值觀也很混亂。如我不上學，找個家鄉的生意人嫁了，或許現在正住著相當不錯的房子，也有一輛不算差的私家車。如再好一點，嫁給我那個常與我母親嘮嗑趁機打聽我現狀的初中同學，我的父母也不會為我目前還是個房奴而感到生活很有壓力。母親常有點感嘆，也有點羨慕的談起那個同學，說家里的廠房又擴建什么的，車一年換一輛，如今已經換到寶馬級別了。

我不知道父母是否在為當初讓我上大學而感到后悔，但我知道我現在的生活并不能讓他們覺得十分的滿意。這也影響到了他們對待侄女的態度，他們特別喜歡聰明伶俐的侄女，并不覺得她是個女孩就覺得生活沒信念。他們反而覺得侄女稍微讀點書，培養的淑女一點，那姣好的相貌怎么也能嫁的我們這邊的有車有房有私營企業的人家，絕對是他們一家生活美滿的希望之光。

以前他們教育我要好好讀書，將來為自己尋找一個可以生存的工作，自食其力的生活。現在，他們培養侄女吃好穿好玩好畫畫、舞蹈稍懂即可，學習成績好了高興，不好也無所謂，教養成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就是為嫁的好人家，不用自己勞作，可以享受生活。

教育的價值觀真的天翻地覆了，我讀書為生存，侄女讀書為生活。生存是斑駁的，是辛苦的積累與垂死的掙扎中的茍且，是無可奈何。生活是斑斕的，是澆灌的幸福與甜美的享受中的祝福，是陽光雨露。我不知道這是社會的進步還是必須，每個人都像寄生藤一樣想要不勞而獲的找一棵可以攀緣的樹。

因為我上高中時期就離開了家，大學，就業后，相對在家的是家也少，所以鄰居對我基本不怎么熟悉。菜市場上的人基本都認識我的父母，對我卻是陌生的。我每到一個攤位，砍點價也會抬出自己是這里人的身價，以防被宰太多。

若我跟著母親出來買菜，這些砍價程序基本是不需要的，大多是稱好直接算錢，而且價格公道，絕不會有短斤缺兩的問題。那些小販會好奇的問母親：“你身邊的是誰？”

我母親就會很高興的給別人介紹是二女兒。別人就會驚訝，這女兒沒見過呢，常見的都是大女兒。

母親就會很自豪的說：“很少回來，上完學后在外地上班。”別人再接著往下問做什么工作，母親就會含糊其辭的說老師。再問在哪兒上班？母親就覺得說出來有些為難。再問工資多少？母親幾乎趕緊的岔開話題，或者快走幾步去看別家攤位了。

在母親看來，別家女孩都不上學的情況下供我讀書，是件值得自豪的事，說明他們有思想，不是只認錢的市儈小商販。而我在偏遠的，至少經濟比我們這便落后了很多倍的鄉鎮上教書，確實卻是讓他們有些不是那么值得驕傲的事情。有因為我工資與他們周邊的所有人相比，確實不算什么，所以也就更不喜歡別人問及。

我也不知道，是否父親后悔讓我去偏遠鄉鎮教書的那時選擇，不然我在家，以我一個與同齡女孩相比比較高的學歷上，或許也會如父親當年給鄰居理論時所愿一樣：我家女兒上學時考不上大學，但也不能說白費錢的，好歹嫁人時也算一樣很拿得出手的嫁妝吧？

哎，原來，我父母他們的愿望一直都沒改變，只是我沒有達成他們的所愿，默默無聞的做了一個默默無聞的老師，也沒嫁什么達官貴人，嫁了一個默默無聞的丈夫，只能安于生存而無法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