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端坐在太爺爺面前，這樣有了一天一夜。

3小時前，太爺爺長長的眉毛還耷拉在鼻前，被吹動了一下。現在了無生氣的貼著臉，紋絲不動。

他前傾了一下上身，“嘎”一聲，上身已經坐僵硬了。攝手攝腳地伸出手，去探太爺爺的鼻息。

“然兒……我說到哪兒了……”太爺爺像一尊沉重的古鐘，發出沉重的嗡鳴。

“您說起時間的盡頭。”他又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回答太爺爺。

“哦，時間的盡頭……你要拿到它，我們家族世世代代都在找它。我們曾經擁有過兩次，得到它就得到天下……”

“我要去哪里找它？”安然問。他從小就在這個古宅成長，跟在太爺爺身邊學習詩詞書畫。16歲被太爺爺送到國外念書，出乎家族所有人的意料。

20歲這年，被召回古宅，109歲的太爺爺要死了。

“一個男人會帶給你。有了時間的盡頭，就得到天下……不要放開它……”太爺爺的聲音越來越輕微，逐漸至無聲。他上前探了探鼻息，已經死了。

他走出老屋，來到庭院。在那里等候了一天一夜的家仆五爺看見然少爺出來，大聲嚎哭道：“老爺走啦……嗚嗚……老爺走啦……”

操辦完太爺爺的后事，92歲的五爺突然衰老。一直健朗的身體，就像是扎了氣的皮球，瞬間枯癟。安然為五爺操辦完后事，將所有財產變賣，分給家族成員和仆人，一夜間解散了百年安宅。

“安，你就這樣瓦解了你的百年大家族？太不可思議了。”Aaron為安然遞上一杯威士忌，靠在老宅的一條長廊邊。

“如果是你會怎么做呢？”安然向他碰了一下杯。

“額，不知道，我做不到你做的事。你看這些老媽媽們哭得多厲害，她們把自己當做你的家人，甚至以兒女在你家幫仆而為榮耀。當然，我也做不到留下，成為這個大家族下一任老爺。我不能設想。感謝上帝，我不是你！”他向安然一敬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安然被他逗笑了。

“感謝我不是你。”這是安然聽到的最有意思的話。

“Aaron，你完成任務了嗎？我們明天回去了。”他問Aaron。他很疲倦，在家鄉的這些天，他休息得不好。他夢見一個長發垂到地上的女人，在一個古代大殿中凝望他，總是一個轉身連著另一個轉身。他不知道是這個女人在望著自己，還是自己在一眸眸地去望這個女人，逐漸他白天也能看見這個女人。

他在古宅收拾一些舊東西，大汗淋漓，滿身泥灰，打算去院子喝點水。一怔，看見夢中的那個女人穿著一身玉色的長衣裙，站在院子里望著他，嘆息了一聲。他沖上去，準備抓住她，而這個女人卻轉身走了。走得時快時慢，總是在安然就要觸及她的時候，就已經走到下個庭院。

那女人消失在已逝30年的太奶奶屋前。他推開大門，一陣腐朽的味道沖鼻而來，這個屋子10年沒人進來了。以前太爺爺每年都會來打掃一天，小安然曾經陪同太爺爺一起來打掃。太爺爺顫顫巍巍地清掃著浮灰，他在古屋中嬉戲和翻找好玩的東西。

這個古屋里什么都好玩。一個大玉盤上放著一塊會發出嗡鳴聲的暗黑色石頭，據說那是女媧石的一角，它發出千年哀鳴在呼喚女媧娘娘。一個金屬制的十二面菱形體，上面刻著奇怪的楔形文字和數字，太爺爺說那是古代計算日期的儀器。安然喜歡把它當骰子扔在地上，看每次轉在上面的那一面。一個青銅制的古盆，里側刻畫著一群歡慶的小人兒在朝拜一個豹尾蛇首的女王。

安然在太奶奶的舊屋中盤桓，他又失去了那個女子。

一聲嗡鳴響起，他知道是那塊會發出聲音的石頭。他走進里屋，看見那塊石頭還擱在那大魚盤中，伸手撫摸它。

小時候他經常生病，一生病就高燒不退，什么醫生都沒有辦法。太爺爺就會拿起這個古石放在他腦邊摩擦。一夜后，他就燒退痊愈了。

其實小安然很喜歡生病，因為每次莫名的高燒中，就會見到那個古代女人。

在一片荒涼的古代城墻上，那個女人向城墻外張望。小安然跑過去想從背后嚇她，她卻總是轉過身，俯身將他抱在懷里，“正兒，是你啊。”

他在夢里總是那么開心，伸出小手去摸那個女人的臉。長長的眼睛，消瘦的臉頰，厚唇上的細紋，小安然都說不出的喜歡。

他隨口問：“來了嘛？”

那個女人扭頭望著遠方，說：“快了，快來了。”

他并不在乎什么來不來，抱住那女人的脖子，覺得此刻特別滿足。

大概小安然8歲的時候，再也不做這個夢了。就算是發燒，也不是那種可怕的昏迷。只有在那恍如死過去的高燒，那個女人才會出現。

安然直至去了國外，仍然會想起這個夢，他忘不了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有著巨大的安寧。

他拿起那塊嗡鳴中的女媧石，頓時整個房屋開始顫抖。房屋中的一切物品和整個安家古宅，在古石被拿起的那一刻開始顫抖、瓦解，最終灰飛煙滅。

沒有比這個更容易處置家宅的辦法了，安家古宅在瞬間坍塌了。地震局和公安局來調查了數日，最終無果離去。安然遣散家宅，帶著那塊古石，和Aaron坐上回程的飛機。

“你確定要帶著這塊會發出聲音的石頭嗎？”Aaron坐上飛機，不安地問。他很害怕這架飛機會像安家古宅變成灰燼。

“安檢通過了，你怕什么。”安然一挑眉毛，滿不在乎地說。

“好吧，吉人自有天相，對吧！”Aaron故作輕松地說。

Aaron并沒有看起來那么擔心，他帶上眼罩很快就睡著了。安然掏出那塊女媧石，仔細觀看上面的細紋，逐漸昏昏睡去。

夢中他來到一片古代大殿，大殿四處掛著青色的簾布。他撩起一條條青簾，向里走。大殿中心擺放一個坐榻和一張小桌，那個女人坐在那里，頭輕輕地支在手上，在那里小憩。

他一步步走近，那女人突然開口說：“殿下，你來了。”

每次都是如此，安然剛要靠近她，夢就醒了。

“安，醒來了，我們要下飛機了。”Aaron在一旁推他的肩膀。

他睜開雙眼，看了下時間，已經睡了整整6個小時。

兩人下了飛機，安然回自己的住宅休息，Aaron則直接去研究院找蘭博士。

安然和Aaron都是古代中國考古研究院的學生，Aaron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作業和工作，他則很清閑。

關于研究院的一切要從3年前說起，那時候的他和現在身為研究院研究員的他并沒什么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