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暖如夏陽(1)
- 所有深愛都陌路
- 施蘭
- 2761字
- 2011-06-28 13:29:11
林木可仍然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溫陽的情景。當時十歲的溫陽穿著一條鮮綠色的裙子,模樣讓他想起了掛在樟樹上軟綿綿的蟲子,渾身都綠得發亮。
然后蟲子一樣的溫陽挨在講臺邊上,聲音糯糯地說,我叫溫暖,是溫暖如陽的意思。
年輕的班主任笑臉親近地拉著溫陽,走到角落他的旁邊,彎腰拍拍他的頭,笑瞇瞇地說,以后溫陽就跟你同桌,你不要仗著自己是男生就去欺負她哦。
班上哄然一陣笑聲,雖無惡意可聽在他耳里還是覺得不舒服,扭扭身子,賭氣似的把頭一瞥,說,才不會。
班主任仍然笑瞇瞇地,溫陽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問他,他叫林木可,雖然平時很調皮但是很善良哦。
溫陽乖巧地點頭,然后向他友好一笑。
那天放學時,同學們早早蜂擁而散,溫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距離拉得不遠不近,一直跟到他家小區前始終不落下半步。
他忍不住回頭看著她,很善良的說,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里我帶你回去吧?
溫陽歪頭看著他,不發一言,眼里很疑惑。
他只好繼續往家里走,三步走一回頭地看溫陽,走到自家門口時終于又忍不住問,你家到底在哪里?你不能跟我回家的。
他說話的表情很嚴肅,少年老成的模樣。
溫陽攤開手心,上面躺著一把鑰匙在閃閃發著光。她動作利索地開了對面的防盜門,在一腳踏進去前回頭翹起嘴笑了,這里就是我家。
門輕輕地關上了,留下尷尬的他一臉窘迫。
然后在吃飯時才從媽媽口中得知,原來對面搬來了新鄰居,是一對母女,從遠方大城市搬遷到清遠這個靜謐如水的小鎮里。
“那小女孩跟你一樣大,我還讓她媽媽送她到你們學校來讀書了,聽說好像分到你們班了。”媽媽夾了塊紅燒肉給他,“人家剛來,對這邊還不熟悉,你要多照顧點,別欺負她。”
他低頭撥著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倒是旁邊的哥哥接話來,饒有興趣的說,“那小女孩長得倒是水靈呢,很討歡喜。只是可憐了,從小就沒爸爸。”
媽媽白了哥哥一眼,“你別盡說什么閑話,讓人家聽到多不好。”轉過頭又對他說,“記住了嗎,以后別欺負她。”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就在那一天,溫陽不僅僅成為他的同桌,還成了他自此以后長達十年的鄰居。
只是沒有爸爸的溫陽在同齡人里顯得太格格不入,她倔強且聰明,讓同齡人實在生不出好感,不約而同的孤立并且三言兩語就戳在了她痛處上,“我們才不要和沒有爸爸的人玩,媽媽說沒有爸爸的小孩子都是野種。”
年幼如他們并不知野種這詞深刻含義,只是平常聽到媽媽和隔壁三姑六婆對溫陽媽媽與這鎮上婦女完全不同的時髦穿著指指點點的同時,突然漏出來的一句,“看那小姑娘,連爸爸都沒有,怕是就一個野種。”
天真如他們聽多了,單純以為沒有爸爸的小孩都是野種,哪里知道野種這一詞說出來有多傷人。
可是溫陽知道,所以在同學哄然說出這句話之后雙眼睜得極大,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帶頭的那位女同學撲倒,手腳并用又抓又撓。
所有人在那一瞬間都愣了,眼睜睜看著她突然爆發所有力量,將那位女同學抓得一臉傷痕。包括原本打算挺身而出的林木可。
大概是女同學哭聲實在太凄厲,其余人很快就反應過來,蜂擁而上把溫陽團團圍住,打算來個群攻。可是溫陽戰斗力明顯強過所有人,不過三兩下功夫已經把企圖從背后偷襲她的人撂倒。
當然,溫陽也同樣一身狼狽,原本扎得整齊的辮子早就散亂不堪,可是她眼里露出的兇光讓其余蠢蠢欲動的人驚得站立原地,眼里盡管不甘卻不敢上前挑戰她。
最后,這一群小孩子,有安然無恙的有一身狼狽的有哭哭啼啼的,嘩啦啦而散。彪悍如溫陽,在這場戰斗中完美勝利,倨傲地看著那位被她打得最重的帶頭女同學滿臉抓痕混著粘膩的淚水鼻涕,邊走邊哭著說,我要告訴我媽媽,我要告訴老師。
在那一刻,林木可看著颯颯而立的溫陽突然頓悟,原來溫陽不是需要保護的弱小而是隱藏力量藏匿人間的奧特曼,強大得任何怪獸都打不倒。
只是這場打架事件到最后還是鬧到了班主任那里去,原因是那位帶頭的女同學是鎮長獨女,自小被寶貝得猶如連城珠寶。鎮長夫人看到愛女如此,氣勢洶洶地帶著仍然掛著兩道淚痕的女兒趕到學校,質問班主任她女兒被欺負了怎么也不管。
班主任叫來溫陽和她媽媽,當著雙方家長都在的情況下問溫陽怎么回事。
林木可那時好奇心作祟,偷偷摸摸地爬到窗戶邊上,踮腳企圖想看到事情發展如何。窗簾飄揚不定,他只勉勉強強地看到溫陽在被班主任一聲呵斥“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后,一臉完全不符合年紀的冷笑表情。
然后看到溫陽媽媽恬淡地微笑,隱約聽到她勸溫陽的聲音,“陽陽,你向來懂事,動手打同學是因為什么,你告訴媽媽。”
溫陽的表情被突然飄過來的窗簾擋住,卻掩不住她倏然尖利而激動的聲音響徹整間辦公室,“顏貝貝說我是沒有爸爸的野種,我才不是沒有爸爸的野種!我才不是野種!”
所有人霎時愣住了。好在班主任立即反應過來,摸摸那位鎮長千金顏貝貝同學,和藹地問,“是誰告訴你溫陽是沒有爸爸的野種的?”
顏貝貝顯然在狀況之外,天真而茫然地望著媽媽,說,“是媽媽和隔壁嬸嬸說的,她們都說,溫陽的媽媽是婊子溫陽是沒有爸爸的野種。”
這話一出口,班主任太意外啞然無話,溫陽媽媽目光幾分冷嘲地沉默看著鎮長夫人,而鎮長夫人則心虛地別了目光,面色尷尬地漲得通紅。一時間所有人都詭異地沉默著。
顏貝貝同學天真張望一會,扯著她媽媽的衣角,“媽媽,就是她欺負我。”
鎮長夫人看顏貝貝的目光又氣又憐,索性破罐子破摔,仗勢耍賴道,“老師,她動手打人就是不對。今天我一定要討個說法。”
班主任很無語地看著鎮長夫人。
倒是溫陽媽媽開口說話,按著溫陽的肩膀淡淡說著,“陽陽,你去跟人家道歉,并且保證以后永遠都不會再動人打人了。”
溫陽很意外,看著媽媽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地神情,不解后退一步,“為什么?明明錯的是她,是她先說我的,媽媽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
溫陽媽媽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說,“陽陽,道歉。”
溫陽在四目相對間敗下陣,卻倔強得死活不肯道歉,委屈一股腦跟著眼淚涌上來,在眼淚將要奪眶而出的時候咬著嘴唇甩下一句,“我才不要,媽媽你是非不分,我討厭你。”然后推開門,跑了。
留下溫陽媽媽一怔,隨即婉約微笑對著鎮長夫人說,“我們家陽陽沒教養,讓您見笑了。養女不教父母之過,我代她向你道歉。對不起。”
那聲“對不起”,好像有千斤石頭壓在上面,讓林木可聽著都覺得沉重。
溫陽媽媽又掏出幾顆在小鎮上從未見過的糖果塞給顏貝貝,彎下身子親切地對她,“陽陽脾氣不好,希望你不要計較,她才來到這里,沒有朋友,以后你跟她做朋友好不好?”
顏貝貝很好哄,把糖果攥得緊緊的,眉開眼笑地說好。
女兒破啼開懷,鎮長夫人無話可說,帶著顏貝貝氣勢凌傲地離開了。
溫陽媽媽也相繼離去,去尋找負氣跑掉的溫陽。可是那一天,溫陽媽媽找遍整個小鎮,挨家挨戶地問,也沒有找到她。直到天黑下來,依然沒有蹤影。
左鄰右舍平日雖有閑話,但仍然良善,見她這樣焦急便也自發地一同去尋找溫陽,那晚萬家燈火闌珊里,伴著一聲聲“陽陽”的呼喊,溫陽依然不見。
那個倔強的小女孩,就仿若這世間短暫泄露的流光,已經藏身匿跡無人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