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隨行
- 顏夏
- 單影孤戀
- 4067字
- 2013-05-24 12:13:01
夏筱馨躺在雜草中,撕裂般的劇痛從腳踝處陣陣向上延伸。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帶著溫度的稠液從劇痛處爭先恐后的逃離她的身體,她知道,這不是眼淚。她試著動一下自己的四肢,除了如毒蛇嘶咬般劇痛的左腳,其他三樣似乎還很健全,還能輕微的移動,夏筱馨努力的拉扯著自己的嘴角,告訴自己要記得微笑,告訴自己這是件好事,至少她還能感覺到痛,至少她還沒有直接死掉,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沒有被摔死難道不算是一種幸運嗎?
可是,怎么還是覺得驚慌呢?為什么在這種最能體現(xiàn)她有多堅強的時刻,她要這么懦弱這么驚慌的想起那些替她遮風擋雨的人?
突然就很想念,知道夏夫人輕易原諒了那個男人后氣得跑回BJ半夜哭著打電話給顏洛曦時,那個用溫暖如春的聲音對她一遍又一遍說著“夏筱馨你要好好的”的顏洛曦;突然就很想念,第一次去BJ追她追到火車站硬要將她送到候車室,然后形單影只的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偷偷抹眼淚的夏夫人;突然就很想念,在她和顏洛曦交往時,那個躲在廚房一臉擔憂的問夏夫人顏洛曦靠不靠譜的男人;突然就很想念,爬山時她被藤蔓絆倒后奮不顧身救她的劉裕。
突然就很想念,十歲那年,顏洛曦微蹙著眉頭邊看著她被夏夫人炮轟邊細心的替她用紅筆在教學本上勾出的一道道重點;突然就很想念七歲那年夏夫人坐在樹蔭下替她綁好的馬尾;突然就很想念,那些無所事事的盛夏劉裕帶著六歲的她光著腳丫跑過的一條條街;突然就很想念,四歲那年男人幫她在屋旁那棵果樹上做的秋千。記憶慢慢倒帶,像退潮般,沿著流過的軌跡,慢慢倒退,退到那些遙不可及的世界,那些殘留在記憶深處單純美好的片斷,既像童年的蕩秋千,隨著記憶蕩到現(xiàn)在,又像從前吹過的彩色泡泡般,隨著微風越飄越遠,顏色越來越淡,最終破碎,什么都不再剩下。
男人找到夏筱馨時,東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朝露打濕了夏筱馨的衣服,甚至連纖長的睫毛上都承載著一排晶瑩剔透的小水珠。隨著天空逐漸明亮夏筱馨的意識也越發(fā)清醒,莫名的,她就想到了所謂的回光返照。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兆頭。
男人沿著山溝一路尋找,終于發(fā)現(xiàn)了躺在雜草中的白色身影,欣喜的跑了上來,邊喚著她的名字邊伸手準備抱她起來。
“你最好不要碰我。”夏筱馨的聲音不大,甚至帶著一絲虛弱,卻硬生生地止住了男人的動作。男人的手僵在半空,尷尬的收回去,然后頹廢的坐在距離她一米的地方。夏筱馨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他,除了額頭有些擦傷,根據(jù)他剛才奔跑過來的速度,是可以斷定他絕對沒受什么重創(chuàng)的。夏筱馨將視線往下調,看向自己的左腳踝,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jīng)結了一層薄薄的疤,她若動彈,只可能撕裂的更厲害。
“你有沒有傷到哪里?”男人顯然沒有看見夏筱馨掩埋在雜草中的傷口,有些關切的問。
“你現(xiàn)在該想的是如何走出去。”夏筱馨對他的關心嗤之以鼻。
“你放心,他們下山時發(fā)現(xiàn)我們不見會報警的。”男人望著四面的高山,信誓旦旦的保證。
“呵。”夏筱馨嗤笑了一聲,略帶諷意的回了一句“但愿他們有你說得那么聰明”后便轉過頭去,懶得再理會這個罪魁禍首。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夏夫人身上了。她太清楚,若她到下午三點之前還沒能回家夏夫人一定會發(fā)覺不對勁。她最多只需再熬一天就可以了,前提是,她能熬得過去。
烈日愈漸升高,夏筱馨的嘴唇開始干裂,望著掛在天際那顆炙熱的火球,她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散漫,每一次的集中,都顯得越來越力不從心。她側過頭,看著一旁的男人,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氣勢磅礴,儼然是一朵被打了霜的番茄,在這樣的時刻,寧愿坐以待斃也不愿自尋生路,果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隨著溫度的升高,夏筱馨的頭更顯得昏沉。迷惘中感覺到有人在試圖托起她的后頸,盡管動作很輕,還是驚醒了昏昏欲睡的夏筱馨,她反射性尖叫著推開正準備抱起她的男人,男人措手不及的摔向身后的草地,她從男人手中滑落摔回原來的位置,左腳踝的傷口再次傳來錐心的痛,那層薄弱的傷疤毫無疑問的被撕裂,鮮紅的血液如決堤的洪水,不斷從傷口往外溢,順著腳跟汩汩往下流,絲絲滲入腳下的泥土。
“夏筱馨你別那么固執(zhí)好不好?我不把你抱到有樹蔭的地方,他們來救我們之前,我們已經(jīng)被曬死了!”男人邊說著邊上前,夏筱馨下意識的蜷縮著身子,像刺猬般做著最后的防備姿勢,全然不顧這樣的曲蜷動作無形中加速了鮮血流失她體內的速度。
男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左腳的傷口,眼中開始滲入驚慌的情緒,有些激動的沖上前,抱住她大聲地質問:“夏筱馨你怎么了?你的腳受傷了怎么不告訴我?你怎么樣了?”
夏筱馨失聲尖叫著,無比排斥他對她的任何觸碰,哪怕那真的只是單純的關心,她都沒辦法接受。她奮力的掙脫他的鉗制,全然不顧傷口在掙扎中越撕越裂,整個山谷只聽得見她在撕心裂肺的叫他不要碰她。男人不放手,任她打任她罵任她咬,他想她可能反應有些過激了,至少他可以肯定他不會動她,至少在這樣的時刻。可是顯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或許是低估了夏筱馨對他的影響力,看著那些從她眼角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滑落至她因為大聲嘶叫而微張的唇中的晶瑩,就在這一瞬間,他就像受了蠱惑般,不受控制的俯身親向她的唇。
在距離她唇角兩厘米的距離,夾雜著巨大力量的一拳狠狠的落在他左臉上,讓他整個人再次措手不及的摔向身后的雜草中。
夏筱馨尖叫著還來不及反應,接近虛脫的身體已經(jīng)被緊緊摟入另一個懷抱中,微微顫抖的聲音隨即傳入她耳膜。
“夏筱馨。”
聲音里攜帶的溫暖,更像是濕潤的空氣,絲絲沁入她裸露在外的肌膚,順著她的血液,慢慢逆流回左心房,讓那顆因干涸而顯得暴燥不安的心臟,如沐甘霖般,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然后,所有的不安化成暗流開始井然有序的朝著通往明亮的出口逃脫。她開口喚他,只是輕聲喚了他的名字,所有壓抑在心弦下的悲傷一觸即發(fā),眼淚瞬間決堤。她顫著聲喚他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叫著,即使知道他就在身邊,也控制不住的反復呼喚。那沙啞中不斷顫抖的聲音,讓他抱她的雙手一次次加重力度,試圖承受她所有的不安,奢望能給她想要的全部安全感。
他開口,盡管聲線微微顫抖,卻依舊溫暖如春。他回應她,任她一次次的呼喚,他一次次的回應,一次次的重復:“夏筱馨,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緊緊抱著他,傾盡所有自己還存在的力量,吸取著久違的溫度。他們之間,像隔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她以為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這樣將側臉貼著他溫暖的胸膛,這是她這輩子都在奢望的姿態(tài)。可是人的貪心永遠都是無底洞,當奢望成真,就會有更多更大的奢望。就像這個時候,夏筱馨如此奢望,能這樣緊靠著他的胸膛,慢慢睡過去,然后永遠都不醒過來。如果說這是她最后能得到滿足的奢望,如果說她已經(jīng)別無他求,那么命運是不是可以試著滿足她?
顏洛曦抱她起身,夏筱馨痛的臉色血色全無卻強忍著不出聲。顏洛曦幾乎在她身體抽/搐的那一刻便發(fā)現(xiàn)她左腳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紅的血液還在從傷口汩汩的流淌下來。顏洛曦劍眉緊蹙,面色一沉,迅速的將她平放在草地上,未等夏筱馨反應就直接從自己的襯衣角用力撕下一塊,然后小心的抬起她的左腳將布條纏在離她傷口幾厘米的地方,輕聲開口:“會有點痛,你抱緊我。”夏筱馨淚眼婆娑的愣了一下,隨即直起身子抱緊他,顏洛曦趁她分神的瞬間抿唇用力拉緊布條打了一個死結。夏筱馨的身體因為劇痛而變得僵硬,顏洛曦側過頭,看著緊咬著下唇不肯出聲叫痛的她,胸口突然一陣來勢洶洶的抽痛。
夏筱馨抬頭,看著他劍眉緊蹙間攜帶的那抹濃郁的悲切,深邃眼瞳里愈發(fā)明顯的心疼,她用力的拉扯著自己的嘴角,想用微笑告訴他她很好,可是眼淚卻極其不配合的不停溢出眼眶,夏筱馨倉促的轉過頭,滾燙的淚不偏不倚的砸進他溫暖的手心。她倔強的扯唇,哽咽著出聲:“顏洛曦,我沒事。”
顏洛曦不說話,盡量用輕柔一點的方式抱起她,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看了一眼跌坐在雜草中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七月的天,炙熱的烈日還掛在正上空,可是這樣一個眼神,沒有威脅,沒有恐嚇,卻讓男人感到背脊陣陣發(fā)涼。顏洛曦抱著夏筱馨向一個方向走去,不遠處已經(jīng)傳來救援隊的聲音。
救護車停在山下,救援人員將擔架放在顏洛曦面前,顏洛曦抱著她才剛剛傾身,夏筱馨卻反射性的緊緊摟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溫暖的胸膛前不肯松手。救援人員向顏洛曦投去為難的神色,顏洛曦垂下眼瞼,看著躲在他懷里還在微微顫抖的人,幾乎沒有猶豫的抱著她上了救護車。救護人員面面相覷,最后跟著上了車給夏筱馨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和包扎。
夏筱馨知道自己有太多不解需要去了解。就像為什么顏洛曦會知道她在這里。就像為什么救她的人是顏洛曦。就像,為什么他要用這么曖昧的方式抱緊她。可是關于這些不解,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了解。她只知道,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他出現(xiàn)了。
這就好像所有的奇跡,因為他,而不再是奇跡。于是她執(zhí)拗的不想再去追究原因,她只要知道,這就是她所想的。這個男人,就是她一直所執(zhí)著的,這個懷抱,就是她一直所追求的。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改變或迎合,就知道,以這樣的姿態(tài)躺在他胸口,是最最適合她的方式。
能靠著他溫暖的胸膛聽著他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能感覺到他平穩(wěn)的呼吸就在她耳邊,怎么會不肯定,這是她需要的安全感呢?可是,正是因為構成她安全感的這些因素出現(xiàn)的這般不穩(wěn)定,才讓她那般惶惶不安。如果,她沒有受傷,亦或者過了這一刻,這個溫暖到讓她無限留戀的胸膛,是不是就要被別的女人靠著?
散漫的意識像是被驚醒般瞬間集中起來,夏筱馨突然驚覺,顏洛曦,這個現(xiàn)在正在抱著她讓她有著前所未有安心的男人,早已經(jīng)不再屬于她。這種后知后覺在剎那間切斷了她心里壓抑不安的那道防線,所有不安的分子開始瘋狂的侵入她的血液向她四肢流竄,陣陣無力感從她心臟中心像水中漣漪般快速向她整個胸膛擴散;她惘然的拼命加緊抱著他的力度,就像抓住了溺水之中唯一能帶給她生機的浮木,局促不安的將臉在他胸膛埋的更深,只想將自己融入他的身軀融入他的血肉與他再不分離。
顏洛曦顯然感覺到了她在他懷里不安的躁動,下意識的抱緊她,用下巴摩挲她帶著清香的發(fā)絲,俯身在她耳邊溫聲安慰:“怕什么,我在你身邊。”
夏筱馨聞言將臉埋得更深,任由眼眶內不受控制溢出的滾燙打濕了他胸前的襯衣,沁入他的皮膚,夾雜著她的不安,慢慢沉向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