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宜嫁娶祭祀的黃道吉日，江湖兩大世家之一的慕容世家隆重祭拜先祖，慕容世家當代家主慕容槭的次子慕容雷鳴重歸慕容氏族譜，并立為慕容世家少主。

是夜，慕容世家大擺筵席慶祝。只是時間恰逢“第一公子”重歸武林，一時貴客稀少門可羅雀，成為笑談。

與之一起成為的笑談的還有慕容世家的新少主，慕容雷鳴。

慕容世家是屹立百年不倒的武林世家，享譽武林多年。很多人都知道慕容世家有一嫡系繼承人慕容雷鳴因換了一顆狼心而自小寄養在海外一個小島門派，后來更被逐出家門。如今慕容世家高調迎接他重回慕容世家并立為少主，著實讓很多人驚訝了一番。雖然這個事件無法與周明玉重出江湖相比，但拾月樓也是借此小發了一筆，關于慕容雷鳴詳細消息銷路十分不錯。也正因如此，當年的舊事第一次完整而真實地展現在世人眼前。

當年慕容槭次子慕容雷鳴先天心臟有疾，無法存活過周歲。慕容世家到處求醫，偶遇當時還默默無聞的臥云山鬼手，那時鬼手不知哪里來的膽量，竟然異想天開地為慕容雷鳴換了一顆狼心并且保住了他的性命，一時天下皆驚。鬼手借此一夜成名，慕容雷鳴卻因人身狼心備受世人詬病，為禮教所不容，養到三歲便送至海外的一個小島門派巖島，由巖島島主蘇錢親手教導。慕容雷鳴十歲時，因為大哥慕容陽曜的事情慕容槭夫人病危，慕容雷鳴便跟隨師父回到中原。回到慕容世家不久他幫助當時被軟禁的慕容陽曜逃跑，后來慕容陽曜親手殺了慕容楓在內的幾十個族人而被家族除名追殺，慕容雷鳴受大哥牽連也被逐出慕容世家永世不得踏足中原。

慕容世家受此打擊元氣大傷，時過境遷血脈竟然也漸漸凋零。慕容槭這一代原本兄弟三人，除老幺慕容梓十七年前弱冠之年暴斃而亡沒有留下子嗣之外，老大慕容槭有兩個兒子即慕容陽曜和慕容雷鳴，老二慕容楓留有一個女兒慕容雨霏和一個遺腹子慕容寶兒。慕容寶兒因為早產體弱多病，已經于一年前夭折。如今慕容世家嫡系再無男子能繼承家業。除了慕容雷鳴。

是以，慕容世家召回了海外的慕容雷鳴，重新將他歸入族譜，立為少主，以繼慕容世家百年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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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大約酉時（即下午五點到九點），因為陰天，天色已經有些晦暗。寬廣的大廳里沒有掌燈，陽光照不進正上方的主位，那里端坐的人便陷入一團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下面陪坐的只有一個身著黑衣的面目白皙纖好的少年。正是慕容雷鳴。

沉默如同一泓濃重的墨水，終于還是被打破。

“雷鳴，你如今已是我慕容世家的少主，今晚的筵席你跟為父一起接待來客。”說話的人是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槭，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陰暗的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更顯得他的聲音冰冷而威嚴。

“我只怕會給您丟臉，父親！”慕容雷鳴抬起頭，看著主位上的他的父親深深一笑。他的笑容因為白皙清秀的樣貌而顯得乖巧靦腆，卻又與那一雙桀驁的眼睛格格不入。

慕容槭對于這句話不是沒有聽出其中的諷刺之意，他卻只是冷冷一笑，“你跟著我便是了，我倒看誰敢廢話！”

“那雨兒姐姐呢？”

“你管她做什么！我慕容世家何時輪到她說話了。”慕容槭煩躁地揮著手，“你已經是少主了，這樣優柔寡斷瞻前顧后如何能當大任！”

慕容雷鳴笑容加深，低下頭去，含笑說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兒子自小在蠻荒之地長大，見識淺薄，請父親大人恕罪。”

“你可是在怪我從小把你寄養在外？”慕容槭一貫陰沉的聲音帶了些許無奈。

“不敢！”慕容雷鳴抬頭，笑容單純而美好，“我只是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一直養在慕容家會是什么樣子。或者，如果大哥或者寶兒還在，慕容世家的少主又是什么樣子。”

“啪”一聲悶響，黃花梨木的案桌被一掌震碎，慕容槭霍然站起，剛毅堅硬的面容驀然清晰，衣衫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氣勁以他為中心四散開去，慕容雷鳴的衣襟被掀起，額前的長發拂開，那雙滿含著洶涌的野性的眼睛格外清晰。

聲音從喉間重重發出，慕容槭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果然在怪我！在怪慕容家！”

“怎么會？”慕容雷鳴笑容不減，“您給我生命，慕容家給我尊貴的姓氏，我怎么會怪？不管是舍棄也好，召回也好，我慕容雷鳴都無話可說。”

“夠了！”慕容槭忽然打斷了他，容色間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瞬間頹敗了許多。他頹然跌坐回椅子，無聲地揮了揮手。

慕容雷鳴深深一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掉。

慢慢沉寂下來的大廳里，陰暗固執而又頑強地侵略著，那夾雜著痛苦和無奈的喃喃低語更顯得悲涼：

“我真的錯了嗎？我錯了，錯在了哪里？是七年前，還是現在？還是一直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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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風第三次走到那棵木槿花樹下的時候，終于無奈地承認自己迷路了。

這里應該是慕容世家的一個跨院，或者是后花園。小徑曲折，假山林木，蔥蔥蘢蘢，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院子的東北角有一個茅房，她剛剛就是去那里解決人生大事，可一出來就光榮迷路了。

都怪前院的茅房人太多！看來不管哪個時代哪個地方，公廁擁擠都是一件讓人無比郁悶頭痛的事情。

晴風無奈地揪著一朵木槿花，一瓣一瓣地數著“往左走，往右走”。其實剛才左右兩邊她都走過了，結果都是繞回了原地。眼看著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這里不僅一個人影都看不見，而且沒有點燈，身后的樹木影影綽綽，間或有微風吹過，沙沙碎響，著實有些嚇人。她欲哭無淚。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與她同來的周明玉或者南宮文淵能夠發現她許久未歸并來找到她。

喊了幾聲“有沒有人”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又揪光了手里的花瓣，晴風無奈仰頭望天。天上繁星初現，明亮閃爍，天色沒有完全暗下來，能分辨出墨藍色的深邃的天空的顏色，十分清透。

晴風有些許失神，驀然間聽到了清脆的笛音。

笛音？！有人！

晴風驚喜交加，用心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靠近過去。

轉過一片假山，沿著池塘走了幾步，晴風終于勉強分辨出臨水的小六角亭里那個穿黑色衣服的身影。

晴風幾步走過去，禮貌地小聲問道：“打擾一下，請問前院該怎么走？”

笛音慢慢停止，吹笛的人轉過身來正對著晴風。昏暗的光線下，他那白皙的面容格外清秀俊美，也格外……嚇人！

晴風猛然倒退幾步，撞上身后的美人靠一下跌坐了下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慕容雷鳴！”

“你認識我？”慕容雷鳴走過去，俯身細細打量著她。晴風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強撐著解釋道：“我是來參加宴席的客人，我迷路了。不是……”

“原來是你！”慕容雷鳴眼睛亮了亮，“我想起來了，你是夏晴風！我們見過的。”

晴風張著嘴巴忘記了要說什么。他想起來了？想起他曾經要殺她了？那他現在還會不會繼續殺了她？

慕容雷鳴似是知道晴風心中所想，他笑了笑在她身旁隨意地坐了下來，“別怕，我不會殺你的。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了。”

“真的？”晴風不確信地問，悄悄向后移了移身子。

慕容雷鳴笑得十分明麗，他眨了眨眼睛說道：“當然是真的。你是第一個肯跟我說話的人，我怎么會殺你？”

晴風“呵呵”虛笑了兩下，心里不敢茍同。他之前明明就差點殺了她，怎么不會了？不過這個想法她萬萬不敢說出來。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還是要說，我當時出手對付你真的有苦衷，而且我最后不是把匕首留給你防身用了嗎？”

晴風默默翻了個白眼，淬了那種可怕的毒藥的匕首還敢留在她身邊，就不怕她不小心劃傷自己留下永遠無法祛除的疤痕生不如死嗎？

慕容雷鳴歪頭看著她，“你在聽我說話嗎？”

“在啊。”晴風忙點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別人的地盤上就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我信你說的。”

慕容雷鳴瞇起眼睛笑了，眼里的狂野也收斂了不少，笑容更顯得單純，“后來我聽說你成了周明玉的記名弟子，他現在應該在悅靈城，而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跟南宮文淵一起來的，你也知道，喬紫靈不待見我，我自然也不敢待在悅靈城，就來這里玩玩。”晴風說這些話倒沒有多少虛假的成分，所以她說得十分坦然。

“原來南宮少主來了。”慕容雷鳴低頭輕笑，“我以為他不會來呢。”

“怎么會呢？你們慕容世家和南宮世家同為江湖大家，又在同一座城里，你繼任少主他怎么可能不來？”

“你不懂。”慕容雷鳴看著晴風，笑得輕淺而又哀傷，“我跟別人不一樣，你知道嗎？我有一顆狼心，狼心狗肺的狼心！”

晴風被他的笑容嚇了一跳，那個笑容那么哀傷，眼神深處卻是壓抑的翻涌的瘋狂。他一定因為這個受過很多苦吧？晴風忽然這樣想。

半晌，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斟酌著措辭說道：“我知道你說的這件事。可是我不覺得你跟別人有什么不同。你要知道，支配我們行為和思考的是大腦而不是心臟，心臟只是……唉，反正就是不管你安了一顆什么心，只要腦袋還是那顆腦袋，你就依舊是人，依舊是慕容雷鳴。”

“真的嗎？”慕容雷鳴急切地看著晴風，與其說是反問，不如說是在重復肯定她的話，“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晴風肯定的點頭，這些早已被科學證明過的事情，她說得當然理直氣壯。

慕容雷鳴眼中的狂熱慢慢冷靜下來，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沒有消失，他看著晴風輕輕說道：“謝謝你說這些話。而且我很慶幸，當初沒有真的殺你。”

“我說的是真的啊！”晴風看著他忽然黯淡下來的眼神有些著急，更是忘記了他曾經要殺她的事情，努力試圖使他相信科學，“醫學研究早就證明了，決定人類思維的是大腦不是心臟，不能因為你換了一顆狼心就歧視你，這是不科學的！我……”

“謝謝你！”慕容雷鳴微笑打斷晴風，手撫上青翠的竹笛，“我吹一支曲子給你聽吧。”

“額……好吧。”晴風無奈閉嘴。

笛音青翠，暗含悲傷。晴風看著漸漸暗淡的天色和慢慢明亮繁多的星辰，心里竟然也涌起淡淡的不知身將歸何處的彷徨與無措。

一曲終了，靜默無聲。

良久，晴風由衷贊嘆，“你吹的很好，把我都帶進去了。”

慕容雷鳴依舊低頭輕輕撫著竹笛，低低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想做什么少主。我一直很喜歡笛子，可是師父不許我學，他說我將來一定會重回慕容世家，奪回屬于我的一切。如今他老人家終于放心了。”

晴風低低“嗯”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唯有沉默。

“我喜歡音樂，討厭殺戮。我真的很喜歡笛子，為什么他們總是不許我學呢？”慕容雷鳴喃喃低語。晴風知道他沒有在問自己，可她還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們那里有一句話，‘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你這么喜歡笛子說明你是個好孩子，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慕容雷鳴慢慢抬頭，看著晴風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他忽然深深一笑，如新荷初綻，清新明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