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筆停下來，抬頭，正對上對面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探究的目光。她友好地報以一笑，對方愣了一下，卻一點不尷尬地笑著回應。合上書，將封面展現在對方面前。

《長河》，沈從文。

對方了然一笑，投來欣賞的眼神，“不過你為什么不覺得我是在看你呢？”

“我自認沒有毀容，但也不會傾國傾城人見人愛。”她這句話說的是中文。

“你是中國人？”

“我是華人。”

“哈哈，”對方伸出大手，沖那本書抬了抬下巴，“他鄉遇知音。袁遠，袁紹的袁，遠方的遠。”

海棠伸手與他握上，觸到他手上厚厚的繭。他皮膚略黑，眼神清亮，肌肉有力，一看就知道是那種骨子里充滿野性，不受拘束的人。

“海棠，”她故意停了一下，“就是你現在想到的那個海棠。”

“哈哈。”袁遠笑容更盛，渾厚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爆發出來似的。他摸出一塊巧克力，掰一半遞給她。

“謝謝。”海棠接過，濃濃滑滑入口即化。

“我去比哈爾郡，你呢？”

“阿薩姆。”

“回國？”

海棠愣了一下。“不，參加婚禮。”

“哦？”袁遠興奮地看著她，“去幾天呢？我三天后就回中國去，咱們可能再碰面！”

海棠擺手：“不，我到拉克普，不在郭哈第。而且，”她停了一下，“我是法籍，我住在法國。”

袁遠遲疑了下，“你是僑胞？”

“不，我后來入的法籍。”

“哦……”袁遠的熱情明顯消退下來，“為什么？”

海棠沉默著，等嘴里的巧克力味完全消散了，才說：“覺得法國比較好嘛，什么方面都要比國內要好得多。”

她看著袁遠的眼睛，慢慢地看到了鄙夷的神色。挺直了脊背迎上去，嫣然一笑，又說：“說白了呢，也就是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袁遠臉黑了下來，方才熱絡的氣氛遍尋不見。

他閉上眼睡覺，她也轉頭看向窗外。

下車時，袁遠還是回了頭，客氣地跟她說拜拜。

不知道是現在“拜拜”這個詞已經普及取代了“再見”，還是他刻意用的英文。海棠客氣地用法語回應他，很想故意說成“傻驢”，但她沒有。

沈從文的書靜靜地躺在面前的小桌上。黃永玉鮮艷怪誕的荷花直直挺立著。

只有一朵。

拉開背包，里面有幾本書和換洗的貼身內衣褲。隱隱的還露出報紙的一角。

她猛地拉上拉鏈，伏桌睡去。

到郭哈第轉車，被擠得不成人形，又坐了三個小時摩托。等海棠到達目的地時，早已經頭昏眼花，狼狽不堪。天也早已黑透。

以為還得自己摸著進村正惆悵無比的海棠，一下被守在路口的人群嚇住了。

黑壓壓一片人打著火把，最前方正翹首以待的不是那對準新人還能是誰。

Lisa早已撲上來緊緊勒住了海棠，聲音幾近哽咽：“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庫帕上前安撫著激動的妻子。

海棠好不容易從Lisa的懷里抬起頭，正看到抱胸立在眾人前面的另一個人。

火光閃動，落在他的臉上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