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自行車到底是講經(jīng)驗的技術(shù)活。

傅仕桐畢竟還年輕像個小孩子。開始那些天，客人總是對他投以不信任的目光，而騎自行車打這兒經(jīng)過的基本是常來常往的當?shù)厝恕８凳送┫敕皆O(shè)法要取得大家的信任，卻是收效不大，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把人家的車胎弄破了一個洞，傅仕桐忽然靈光閃現(xiàn)。

傅仕桐對車主說，“由于我的緣故讓這車胎多破了一洞，沒說的，我得為你賠個新的，請小姐為我看一會兒攤子，我十分鐘就回?！?

傅仕桐不等那位小姐答話就飛奔而去。十分鐘后傅仕桐果然趕回，二話沒說就將買回的新胎換上。

傅仕桐賠了人家一條新帶，完了他才開始香甜的午餐——一塊燒餅夾幾根芥菜條兒。這事兒被姑娘看在眼里，后來逢人就說，這小青年品行如何好什么的。過幾天傅仕桐的生意就好起來了。有同情他的人多給個三塊兩塊的不讓找錢。

但是西大橋下不是老有生意的，沒活兒干的時候居多。傅仕桐琢磨，得另外干點兒什么。有天一位老太太提著一只鋁壺，問他能不能為壺掛個底？他接過來看了看，心想這活兒他是能干的。只不過得添置點工具鋁皮鉚釘膠木什么的。他對老太太說：“您老兩天后再拿來，我就能給您掛了。”

老太太走后，傅仕桐鎖了工具車就去了橋西。他知道橋西有一條街專售日雜五金用品之類。

過了兩天老太太果然提著破壺又來了。同來的還有兩個老姐妹，帶了缺耳的鋁鍋、掉了柄的菜刀、脫了把兒的漏勺，足有七八件。傅仕桐接過來看，嚇了一跳。

幸而那天修車的不多，傅仕桐就拿起了那把小鐵錘——他唯一從鈑金廠里帶出來的東西，開始給人家修鋁鍋。這活兒有一種熱鬧的聲音，不久就吸引了附近的居民。往后幾天陸陸續(xù)續(xù)活兒越積越多。他那兒總是丟下自行車就是敲鋁皮什么的，偶爾也有摩托車壞了的推過來請他整整。

他原本不會修摩托車，可是在鈑金廠熟悉那么多機械，拆卸回裝都不是問題，倒是在一位摩托車手的幫助下修好了第一輛摩托。這件事兒提醒了他，他又買來幾本有關(guān)摩托車修理方面的書參研起來，直到有一天碰到徐師傅的二女兒徐婷。

徐婷那天騎著她的三棱來父親家，離家百米處不知怎么走了神兒，坐騎撞上一棵白楊樹。附近沒有地方可以修理，只好喘著粗氣推了兩百米來到父親家。又沒好氣地罵了前夫一陣子。等發(fā)泄完了，徐師傅說“把你的三棱推到西大橋下，興許那個小傅可以修理?！?

徐婷聽了就又推著坐騎來找父親的徒弟。

徐婷一見傅仕桐差點兒笑起來，“原來你只有這么大一點兒呀！”

“那又怎么樣？你希望我多大？”

“還沒成年吧？怎么不在家好好上學，卻跑到南方來修車？”

“這是我的問題，就像你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服裝生意，干嗎要往你老爸家跑是一個道理?！?

“這怎么是一個道理？我是有事兒才來的，我是說你為什么不在家好好念書！”

“我是為生存出來打工掙錢的，你看道理有沒有共通之處？”

徐婷歪著腦袋朝傅仕桐看了片刻，“唔，你這人是不簡單，語言上不肯吃半點虧的。”這會兒她注意到，這個小不點兒，已把她的車子大卸八塊，她懷疑他能否把它們裝得還原。就說：“我父親把你說得如何如何的，不會是夸大其詞吧？”

“是不是夸大其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車子，其它地方可以給你整好，但排氣筒撞裂了卻無法兒弄，我沒有氧焊機……”

徐婷問：“小傅，你想不想有一臺氧焊機？”

“當然想，可我只有三千多塊錢存款，買一臺氧焊機得一萬多呢?！?

“那么好吧，我借你一萬元，你去買一臺吧?！?

傅仕桐不相信地瞅了她一眼，“憑什么一下子借我這么多？不怕我還不起你？”

“你這人，怎么說呢？我有種感覺，非池中之物。您會掙很多錢的……不說了！總之相信你就是，大不了我再丟一萬元罷了。你也別再羅索，修好我的車就收攤回去吧，反正天也不早了，回去取了錢，今天就把那玩意兒買回來，早點把排氣筒焊好，我明天還要用車……”

傅仕桐也用同樣的目光看了她半晌，然后道：“真是不可思議，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肯拿一萬塊錢修一個排氣筒！”

“你聽清楚了，是借給你?！?

就這樣，傅仕桐用半年積蓄又加徐婷的一萬元買回一臺氧焊機。

手頭有活兒干，時間就容易打發(fā)。傅仕桐在西大橋下敲敲打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一年。

有一天，王川邀徐春亮到大橋下來找傅仕桐。

老哥倆正在商量承接一樁活兒。他們想請傅仕桐加盟。

王川說：“是一筆制作金屬門窗的活兒，關(guān)系相當可靠。仕桐，聽說你最近買了一臺氧焊機，干鋁合金活兒正用得著這玩意兒。我那兒還有一臺切割機，好些年沒用，這一下也能發(fā)揮益處了。你年輕聰明，干事兒利落，我們肯定是好搭檔，愿不愿意大家一塊兒干？”

傅仕桐對金屬加工之類的活兒已不陌生，聽王師傅詳細介紹之后，說“多承兩位師傅看中，我和你們一起干就是！”

“痛快！”王川說，“仕桐你放心，我們知道你現(xiàn)在手頭沒錢，這樁活兒雖不需要太多鋪底資金，但還是得一些的?！?

徐春亮說：“我們倆商定了，本金由我們墊，你有就出點，沒有呢，就算了，利潤平分?！?

“我這兒資金倒還將就，可以拿出一萬元?！备凳送┱f“不過我倒想起可以做對方工作，預付部分本金，這樣做起來會更順。”

“先要對方預付本金合適么？”徐春亮有點擔心。

“王師傅，你看呢？”傅仕桐問。

“這我心里可沒有數(shù)，不過這活兒是市二醫(yī)院在東三大街開的一家門診部。負責人是我兒子的上司……這樣做不會讓他們誤會我們對他們不信任吧？”

傅仕桐摸著下巴來回踱了兩步說：“不至于。凡搞經(jīng)營的都能理解這個。如果他們連這點都不肯合作，至少說明對方極可能缺少誠意……”

“這不可能！”王川說，我兒子在他們醫(yī)院還算是個中堅，和他們的頭兒關(guān)系處得也不錯，兒子說，醫(yī)院領(lǐng)導工作都很忙，沒有更多時間放在工程上，只想找一家做事利落，活兒漂亮，負責任的工程隊就行?！?

“我明白了?！备凳送┑馈拔覀冞@么說吧，這事兒能談成。但我們得把它當成一次洽談認真對待。首先得有經(jīng)營理念。信譽是一回事，必要的手段也是合理的，我看了不少這樣的范例。做一件事，我們首先得將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尤其是在還沒有充足資金的情況下，這樣做有兩大好處，一是可以借雞生蛋；二是可以給對方一定的制約。再好的關(guān)系，我們也不得不考慮對方有扯皮的可能。從這點上講，雙方還得簽訂一份書面合同……退一步說，縱使后來有特殊情況發(fā)生，我們也不至于把本金賠進去是不是？”

“這么復雜？”徐師傅倒吸了一口涼氣，“一件小活兒而已……”

“這就是經(jīng)營規(guī)律。我有時就在想，顧老板的廠子為什么倒閉？只舉一個問題：就我所知，他給人做活兒，就很少簽合同。客戶中有的守信付了款，有的就賴在那里了。官司都打不贏，所以直到廠子倒閉，他都沒打過一個官司，因為沒有合同，這他也清楚，他曾經(jīng)跟我聊過這事兒。他認為跟他做生意的都是他朋友，大約當初和他妻子產(chǎn)生分歧這就是其中一個因素。可他已習慣于不簽合同了，而且越來越磨不開面子……他倒閉的主要原因不就是外欠款清不回來，欠別人的也還不了，進料就斷了渠道嘛?！?

兩個師傅對望了一會兒，王川嘆了口氣說：“我們干了一輩子活，沒想過這么多，看來我們是老了……春亮，咱們聽仕桐的吧，這事兒就由他做頭兒得了?！?

“這怕不成！”傅仕桐連忙搖手，“制作金屬門窗的活兒我一次都沒干過，當頭兒就更別說了?！?

徐春亮打斷他道：“仕桐你剛才給我們上了一課，王師傅說得有理，你能成的。再推辭，咱們的活兒就干不成了?！?

傅仕桐猶豫了片刻，握了一下拳頭，“兩位師傅既然這么信任我，那我們說干就干！”

這樣，傅仕桐就第一次嘗試做領(lǐng)導，主持了這一筆金屬門窗加工的活兒。

一如傅仕桐所料，院方由于這件活兒不大，又是熟人，談判沒什么難處。院方只提出兩個要求：一是按時完工，他們急著開業(yè)；二是保證質(zhì)量。這是工程建設(shè)中通常都要說的，三人姑妄聽之。由于知道王師傅是干了幾十年裝修活兒的，所以痛快地簽訂了協(xié)議書，并依據(jù)預算先期支付了工程材料錢。

這筆活兒歷時一個月，做得意外的順利，結(jié)賬時每個人分得利潤七千五百元。三人相約有機會再度合作。

那天結(jié)完賬分手時，王川又回過頭喊住傅仕桐，“仕桐，我建議你干脆整一個裝潢部得了，置備一套家業(yè)，我把我那臺切割機也給你。有了活兒，我們給你打工。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跟你一塊兒干點事也不錯。你這人有經(jīng)營頭腦，比我們強，我跟春亮兩個就給你打打工，把把技術(shù)關(guān)，你說呢？回去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