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務員在喊旅客上車了，封靈芝挽著徐婷的胳膊向車門那兒走去。

徐婷來到傅仕桐身邊，悄聲對他說：“小老板，我覺得解開你問題的鑰匙，就在封姑娘身上，你可得把握住喔！……”

傅仕桐臉又一紅，想到他和徐婷僅有的幾次上床，都以失敗告終，這事兒令他十分沒面子。徐婷竟然在這時候提起來，真是拿她沒辦法。

徐婷一臉的嚴肅，不像在開玩笑：“聽我說，她人不錯，把握住機會吧！”說完接過潘岳手中的骨灰盒，想起韓繼對她的恩惠……轉眼間，那個鐵塔似的漢子就變成手中輕輕的一個盒子，心里一酸，眼中就有淚水滾落下來。

?

火車向北行了十多個小時，停靠信陽站是正午。兩個刑警帶著傅仕桐和封靈芝吃了頓便餐，然后換乘長途汽車，回到河唐縣城是在傍晚。

兩個警察把傅仕桐和封靈芝帶到縣公安局，臨時安頓在公安局下屬的金盾賓館。說是第二天請他們倆到刑偵科錄取證言什么的。

晚上兩個警察還在街上招待了他們一頓。警察說：“小傅，你的案子不重，別擔心，履行一個程序而已。現在你們可以自由行動。”然后他們就離去了。

這一路上封靈芝都在觀察著傅仕桐。說實在話，她與這個人接觸時間還不長，了解得也不多，可卻好像對這人又是早已了解的。在她內心里，當年那個同情過自己的蒙面賊，始終都是一個矛盾體。一直以來，這個矛盾體就在她的意識里存活著。她會偶然地想起他：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難道一個人在干著壞事的同時還是一個好人么？這個問題縈繞在她心中多年。這個人現在就和她在一起……

封靈芝已經二十四歲了，心態已不是從前那個山姑娘。早年的那段經歷在她的身心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畢竟這些年見識多了，視野也開闊了，原來極為看重的貞操觀念也漸漸淡漠。韓繼死后，這一路走來，她的思緒起伏比較大，簡直每分鐘都有新因素進入她的感覺。在這短短的周期內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就有了質的變化。她甚至已不將那件事兒當作對她的傷害了。這變化連她自己都覺奇怪，原來我還有這種豁達的胸襟呀？！她的心境仿佛躍進一個新天地。對于傅仕桐這個人竟然在感情上生出了微妙的根芽，她一直是把他作為仇人對待的呀！但是人世間許多事兒原就不可思議，仇恨的人有時甚至比不相干的人更有機會成為朋友。

首先讓封靈芝心為之動的是，這個從前干了壞事的孩子，竟然通過不懈努力，在中城做起了一番不錯的事業！有那么一大批人認可他的品行。封靈芝本能地要加以研究。那幾天里，她每天都在研究這個人。如此仔細想來，就認為五年前那天夜里，他的反常倒不失為一個正派人的作為。倘若這男孩子當時也一樣對她施暴，她也毫無法子。一個正在做壞事的人，心里如何起了善念她不得而知，臨陣又去安慰受害者，照常理推斷此人心理一定非常矛盾。那種矛盾的心理肯定豐富而有趣。

封靈芝此時有了一種想要進一步窺察它的沖動。

他們已經深入地交談過一些話，但還沒有涉及到當年那件事。

傅仕桐想起那件事就尷尬，他認為自己應該跟韓繼一起承擔責任。韓繼走了，從而得到了解脫。他傅仕桐卻得面對。面對有了傷痕的封靈芝，又覺得那傷疤成了他和她共有的。雖然心有隱痛，卻不愿貿然揭開它。

對封靈芝而言，此刻還有陳酒不想輕易啟封的意味。她也沒有把話題往那件事上引。

除此而外他們談得挺投機，這多半都是他們經歷中的遭遇。他們的遭遇浸潤了這個年月一代農村青年的悲傷和歡樂。差不多相同的命運，讓他們極容易找到交流點。就像兩個天生不相排斥的原子，放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融和。

現在靈芝已絲毫不懷疑徐婷的話了，這個曾經是她的鄰居，從前干過點兒壞事的人……不錯！

在遠不如南方發達的這座內地縣城里，空氣中污染物很少，便是天上的月亮也顯得清涼。

兩人漫步在街頭，封靈芝說：“比南方安靜多了。”

“要想清凈，還是回到老家來得好。”傅仕桐掏出紙煙，點上一支，回過頭來，面孔嚴肅地問道：“您不介意吧？”

“抽吧，抽吧！”靈芝說完又覺好笑，她又是他什么人了？他要抽煙便抽，犯得著和自己商量么？但如此以來，就越發覺得這人有意思。

他們信步而行，幾條街兩個小時便轉完了。回賓館的路上，封靈芝說：“這是你們的縣城。我是第一次來，可惜這么快就轉悠過了。”

“我也是第一次來。有什么感覺？”

“清靜，自然。”

“僅此而已？”

“落后，貧困。”

“真是天壤之別呀！”

“原因在哪兒呢？你一定有自己的看法吧？！”

“我也說不好，總覺得不外乎體制和觀念……”

“你是說體制陳舊，觀念落后？”

“觀念是主要的。不改變觀念，如何下決心更新體制？”

“你是初中畢業吧？”

“初中沒畢業。”他更正道。

“初中沒畢業都能談出這樣的大道理？你能在這里當領導了！”

“我會談什么大道理？這又是什么大道理了？你以為現在當官的不知道這些？”

“你的意思，道理大家都是懂得的？”

“那是當然了。……這觀念的改變是篇大文章，說實話，難就難在……咱們還是別談這些了，沒意思！我們是小人物，徒費神思罷了……”

“談些什么？我告訴你，我現在可不想回賓館去睡覺喔！心情浮躁得很！”

“那就再回頭走走。……您想要我說些什么呢？”

“比如說些明天的事兒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