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陳靈也沒事做，就坐在院子里跟爸媽聊天，給爸輕輕揉腿。

正聊著，李素貞突然來了一句：“知道嗎，你華英奶奶秋天死了。”

陳靈一驚，忙問：“怎么死的？”

“喝藥，真想不通，都熬到現在了，輪到享清福，卻出了這檔子事。”李素貞惋惜地說。

陳靈陷入回憶之中。

華英奶奶不會生孩子，就像不會下蛋的母雞，這在農村注定一輩子抬不起頭。她的妯娌，也是陳靈的奶奶輩，會生孩子，但是個殘疾，沒有雙手。就這樣兩個人達成了默契，一個生一個養，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四個兒子。

陳靈記得這兩位奶奶，尤其是華英奶奶，別人都看不起她。小孩也受大人影響，經常捉弄她，但她從不發火，到了春節，小孩到她那里拜年還能得到幾顆糖果和一把核桃。華英奶奶像頭牛一樣下地做農活、干家務、帶孩子。

四個兒子拉扯大了，又拼死拼活攢錢幫著他們蓋房子娶媳婦。村里人總看見佝僂著身子的華英奶奶早出晚歸、拼命刨食。一年年過去了，老伴死了，孫子輩又長大了，有的結婚，有的上學，有的打工。最讓大家不可思議的是，每當孫子們結婚，她都能拿出像樣的見面禮，千兒八百。大家猜不出來這個小老太婆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能量，能攢這么多錢。

她有個孫子跟陳靈是小學和初中同學，初中畢業就去南方打工了。在學校的時候，他很自卑，也從不提自己的母親和大媽。

李素貞說，有一天，華英奶奶出門跟街坊聊天，血毫無征兆地從嘴角流了出來。一個小孩子見了問：“奶奶，你嘴角怎么流血啊？”她笑著說“不礙事，不礙事。”然后就倒下了。送到鎮衛生院就已經不行了。

村里人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要喝農藥自盡：辛苦了一輩子，圖個啥？

村里有個明白人說：“兒子孫子都不是親生的，以后能指望上嗎？現在一了百了，倒也算圓滿。”

出殯那天，四個兒子幾個孫子孫女披麻戴孝，隆重得很。

陳靈正在消化這些信息時，李素貞又開始講南邊李家窯的事。那個村有個老太太，三個兒子，一個閨女。半年前老太太糖尿病犯了，讓大兒子開車送醫院，大兒子有事走不開；讓三兒子送，三兒子也說忙。閨女嫁到外村，二兒子在東莞打工。最后，老太太想不開，上吊自殺了。

這家的孩子被鄉親狠狠戳了一陣子脊梁骨。這種事，十里八村都傳開了。尤其是老頭老太太都人人自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閨女，都沒人管，那我們呢？”

“兒孫媳婦個個嫌，牙齒掉完口流涎……兒孫不給送茶飯，反說老人口頭饞……”李素貞低聲唱道。

陳靈知道，這是母親在唱《老來難》。幾年前有個戲班子來村里演出，唱了一出《老來難》，村里不少老頭老太太邊聽邊哭，詞都學會了。陳靈還能背幾句呢：

別的閑言都不談，聽我唱個老來難。

勸人莫把老人嫌，老來難啊老來難。

當初只嫌別人老，如今輪到我面前。

千般苦啊萬般難，聽我從頭說一番。

…………

陳靈見場面有點悶，趕緊拉著媽的手說：“放心吧，我照顧你們。”

李素貞說：“你總要嫁人的。要是嫁到BJ，見一面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