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圣的腳丫子今天手術(shù)。

其實，只要病人進了手術(shù)室，就像你的寶馬車進了4S店修理一樣，他們怎么下手，是敲是打，是扳是擰，你就無從過問了，你只好在外面等候著就是了。

郎圣也是一樣，接他手術(shù)的推車，一進了手術(shù)室的大門，一個護士就要把門關(guān)上。還在沒關(guān)緊之前，那護士早看見他女兒郎光榮是護士長的裝束，就笑著問道：“進來嗎？”郎光榮當然知道手術(shù)室的規(guī)矩，也嫌進去了要換鞋換這換那的麻煩，也怕自己跟在父親旁邊，對手術(shù)大夫、麻醉大夫有壓力。便輕輕擺擺手，止了步。

她現(xiàn)在是家屬的身份，等在外面，等候著訊息。她當然知道，手術(shù)過程中，萬一出現(xiàn)意外問題，大夫會問家屬：“是這么辦？還是那么辦？”她得在門口等著。大廳里有很多座位，沒有多少其他的病人家屬，空蕩肅靜。她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迎春也跟過來。郎光榮讓她坐在旁邊。

迎春不知道怎么稱呼郎光榮好。如果從她丈夫馬福元那論，該叫她兄弟媳婦；如果從郎圣那論呢，她叫郎圣是大哥，那郎光榮當然也是晚輩；如果稱呼她護士長，又恐怕日后在醫(yī)院以外的地方見面，多有不便。她很為難，便一直沒開口，悶悶的默默地坐著。郎光榮也總拿不定怎么稱呼迎春為好。她聽迎春總管她爸爸叫大哥，那就該叫人家阿姨，或者什么相應(yīng)的尊稱才是；可是她又比自己明顯的老不了那么大一輩。實在是礙口，郎光榮很為難。

想來想去，郎光榮只得按國際慣例，稱呼她“你”。說道：“你回去取一瓶水，你自己也拿一瓶喝。”

水拿回來了。郎光榮問她：“你咋沒給自己拿一瓶？”迎春說：“還剩半瓶在那兒放著，我喝完了。”

沉默了一陣，郎光榮終于想起來一個最最關(guān)鍵的問題，趁現(xiàn)在四下里人又少，又有功夫，正是問她的機會。她問迎春，道：“你聽我說，說的不對你別生氣。”迎春道：“你說，你說。”郎光榮又笑道：“我聽狗剩子說你和我老爸有八拜之交？真的嗎？怎么回事？”

迎春本想說沒有這回事。可又一想，小孩子學(xué)話，定有偏差，不說一個清楚，讓人家還以為咋回事似的。就笑道：“都是你婆婆一句笑話惹的禍。”接著她便把當初：康拜因齒輪怎么壞了，你婆婆怎么著急，你爸爸怎么說他能修好，你婆婆一句玩笑說“你能修好了我給你磕八個響頭”，人們怎么記住了這句話，你爸爸又怎么修好了那個齒輪，他的腳又是怎么壞的，人們又非逼著你婆婆給他磕頭。

迎春她又說：“你婆婆就非找我替她磕頭不可，許給我兩千元錢。在我們農(nóng)村，還有雇人充當孝子賢孫哭喪的哪，人家看的是一個熱鬧，不磕磣，矮不了。正好我兒子上大學(xué)缺錢，我就替她給你爸爸磕了八個響頭。又平息了眾人的起哄，又保全了你婆婆的面子，我又替我兒子掙了學(xué)費。”她又說：“其實，有酒桌子擋著，我只是蹲下身比量比量，人家都沒看見罷了。”她說的這句話是真話假話，郎光榮且不管他。又問她，道：

“我婆婆那樣一個人，還能受人家的逼迫？”

“你不知道。”迎春又說：“你婆婆在我們當?shù)兀褪悄咐匣ⅰＤ憧汕f別說是我說的。她一句話就是圣旨，誰敢惹她！人家受盡了她的窩囊氣，總想看她的笑話，誰都想她是一個愿賭服輸?shù)娜耍即蛑锟此臒狒[，她當時也下不了臺。”

郎光榮一想，這下可好了，還真和老爸有八拜之交啦。她又問道：“我老爸就....就受你的頭？”

迎春答道：“他腳壞了嗎，坐都坐不住，還能咋樣。”

“你們這些半老不了的，可真夠有意思的了。”迎春說了這句話，頓覺不妥，自己不是承認她比自己高一個輩分了嗎。于是她突然想起，說：“你，在這守著別動，我去給你拿手機去。”

“拿什么手機呀？”

郎光榮說：“我老爸說你還沒有手機，你就別買了，我有一個閑著的，給你使吧。”

一時，取了來，是兩個，郎光榮說：“一個是我的，還女式一點，你用吧。一個是馬福元的，也閑著，給你兒子使，他要是嫌舊，再買新的，把這個舊的再給我拿回來。”

迎春一看那手機，果然比郎圣現(xiàn)在使的還好，趕緊謝了又謝。又說：

“剛才。一個護士來，說要用一種什么藥，很貴，醫(yī)保不能報銷，同意的話，讓家屬簽字，我就簽字了。你不在這。我沒辦法。你老爸要用。”

郎光榮聽了，知道是例行的手續(xù)，誰簽字都無所謂。可一想，就笑道：“你在與病人關(guān)系的地方怎么寫的。”

迎春唯唯諾諾地說道：“護士說寫夫妻就行。我怕她們不給他打藥。我就寫的夫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