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默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是王的寵妃了，過去的種種都如夢兒一般游離了這位顯貴之人。她喜歡紗，喜歡長長的紗，但這種喜好又令她害怕。她不得不回憶那個飄滿長紗的噩夢……

那天，她終于等到了16歲。她問古藍：“古藍，等你到了16歲，誰還會梳金翅榮？”古藍“嗤”地笑了，將一片片花瓣撒進浴湯中。她甚為不解，又問：“古藍，我都已經浴好了，你怎么才撒花瓣呢？”

“你的問題太多了。”古藍的臉像晴朗谷的死地一樣沉靜，“記住，從今兒起，你將永遠告別昨天，告別晴朗谷，告別金翅榮，告別過去你所有稱之為榮耀的東西，懂嗎？”說罷，古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氣息像是傳說中的月街夜起的清風。她的腦海里竟不知不覺地浮出可怕的字眼——陰謀。

“今天我會怎樣？”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正慢慢吞噬著她。

“你會離開。”

“去哪兒？”她幾乎要昏厥了。

那一刻，古藍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盯著她，然后輕輕地笑了，笑得有些猙獰。

“上去吧。”古藍指向一輛華美的馬車。

“我想見阿豫!”

“夠了！”不是阿豫的聲音！這是怎么了？在晴朗谷，除了阿豫，是不會有別的男人的。

“古藍！”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能辦到。”

“你會見到的。”古藍的手開始變涼，變得很涼很涼，直到被冰封。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嚨，就要窒息了。她想抓起什么，卻陷在了無盡的落花中，一雙有力的手輕輕地扶住了她。

晴朗谷變得細長細長，細長得只剩下一道光。

“不！”頓時，一片空白。

……

“默，醒醒，默！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就是這雙手，這雙有力的手，這雙此時此刻為她擦拭耳邊鮮血的手。她抓住了它們，感受著它們。不管是報恩還是尋恨，都不能忘記，絕對不能忘記。她微微睜開雙眼，看到的依然是模糊的面龐，她問道：“你是誰？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他頓時像是受了什么打擊，關切地問道：“默，你真的不認識我？”她推開他，向后倚在了一棵樹下，回憶起她的過往，卻實沒有遇見過這個人。于是，她平靜了氣息，對他說：“請叫我貞默。”

原來，他的眸子這樣清澈，原來，他和她一樣，穿著一襲白衣！他有兩個好看的酒窩，他笑起來，一定很可愛。

他向前逼近她，他們四目相對。這是一張善良的臉，她可以毫不畏懼地直視他：“公子認錯人了。”他澄清的眸子突然籠上一層哀傷，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真的？”他輕輕地蹲下，撿起了落在她腳邊的笛子，吹了起來，如高山流水，如云水禪心。他走了，吹著笛子。她轉過身去望他的背影，風無情地吹散了他的烏發，黃葉落了，落了又被吹起。

春風忽起，紅霞滿天。極刺眼處，飛來一女子，口中念念有詞：“五月五日龍城志，貞清節律不可世。八月八日飛花甲，落得一樹默難言。”但見輕羅裙，紫蘭袖，玫瑰領，百花紗，丹鳳眼，翅榮釵。

她被這奪目的場面深深震撼，脫口而出：“不知是哪位仙姑下凡？！”女子并不回答，只是款款走來，走到近旁，輕輕地將她的手握起，嘆道：“還能握住你的手，真好！”聽她這話，她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一時興起，就附和著說：“我也覺得仙姑好熟悉，你這樣握著我的手，讓我好溫暖，好有力量。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想和你徹夜長談，很想了解你的一切。”女子笑道：“貧嘴的默，有一天你什么都會了解。珍惜眼前，別辜負了一場好光陰。”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默，我們一起閉上眼，一起去感受我們遺失的東西，好嗎？”

“不。”她掙脫了那女子，“我沒有遺失的東西，也不想再回晴朗谷。仙姑可能不會明白，對于一個剛剛獲得自由的人而言，雖然很空，但并不代表會因此更愿意接受過去。”那女子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慢慢閉上眼睛，舒展了雙臂，像是在墜落。她跑上去想要扶住她，喊道：“我能不能幫幫你？”可是那女子始終都在很遠的地方離她遠去。

“默，你記住，所謂宿命，就是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天地間傳來了她的聲音。光慢慢吞噬了她，吞噬了紅霞，吞噬了春風，幾片花瓣緩緩飄落。一時，天旋地轉，她又跌在了那輛神秘的馬車里。

窗外，熱鬧非凡。車夫不停地喊：“讓開！讓開！”

“多好的姑娘……”

“可惜了！”

“哎！”

“造孽呀！”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車夫不耐煩地喊道：“姑娘，外面風大，別老張望，小心風卷了你去！”

“知道了！”她隨口應付著。

“姑娘，坐穩嘍！”車夫大喝一聲，馬就像長了翅膀一樣一躍老高。待車漸漸落穩，一位衣著華麗的老婦人掀開簾子道：“姑娘，請！”

在她的攙扶下，她下了車。天呢，這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壯闊的景象！瓊枝玉樹，璀璨琉璃。天仿佛很低很低，一輪紅日，直通向大殿。圍繞大殿的各個方位，整齊地排列著不同衣色的隊伍。而這些衣色，正如彩虹的七色一樣。

“太美了！”她由衷地贊嘆起來，“我以后都會在這么美麗的地方生活嗎？”那老婦人像木偶似的一言不發，只知道扶她向前走。照這樣下去，她就要殘了。“好姑姑，你帶路，我可以自己走。”老婦人仍不理她，只是她每一次想甩開她，她都會更加“認真”地攙扶她。她們穿過棋盤一樣的大地，進入大殿。殿中坐著一位看起來還很年輕公子，眉目間，流露著一種巨大的孤獨。

“見過王。”那婦人像木頭一樣對著王，嘴唇稍微動動，蹦出了三個字。她被踢了一腳，也跪在了地上。這位披著黑披風的王顯得有些疲倦，還是笑著問她：“會什么？”她并不想回答這種應付人的問題，就說：“王如果累了，就歇吧。”殿旁一紅衣女子上前稟道：“王，今兒是王后祭天的日子，萬不可叫此物沖撞了！”

“叫她和王后一起去祭天吧！”王把目光投向一個很空遠的地方，仿佛在期待一個渺渺無期的未來。

“王，王后乃天女下凡，豈可與此等濁物同列。”王搖了搖頭，只說：“帶王后。”

“是。”紅衣女子便低著頭退下了。

他走下寶座，把她看了又看，便對走來的兩位宮女說：“帶她去吧！”她以為王是喜她了，可見到王后，她才發現自己多么可笑。王是什么人？他不知閱過多少像王后這般相貌不凡的女子，而她，她不過是一個過客，無論相貌還是才情，都是千千萬萬佳麗中最普通的一個。難怪紅衣女子要稱她為“濁物”！

她們隨著紅衣女子來到一個叫“月眼”的地方，據說這里就是祭天的地方。王也來到對面的高臺上遠遠觀望。下面分著七色衣服的人們好像很興奮，高呼“萬歲”。

王后提起長裙跪了下來，她也要跪時，紅衣女子攔住說：“還不到你！”

王后行過三個大禮后，將雙手交叉于胸前，直視遠處的王。這時，隨她來的兩名宮女雙手交叉于胸，走到她的面前，鞠了三個躬。其中一名宮女在袖中取出一顆很美的珠子，放到了她的嘴里，另一名宮女取出一塊繡有蘭花的長帕系在她的嘴上。兩名宮女退下了，約一個時辰后，紅衣女子將手輕輕放在王后的頭上，念念有詞。隨即那兩名宮女持來一條很長很長的百花紗，走到王后面前，兩人繞了兩圈兒，長紗便圍牢在了王后的頸上，她們慢慢地松了手，長紗飄了起來。這時，“月眼”的四周射出七色彩紗，纏住了王后交叉的雙臂。她望著王，望著王，然后就閉上了眼，滑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兒。七色紗斷了，王后像風箏一樣飄進了王手中的珠子里。王露出一種驚悅的神情，宮女全部跪下了，紅衣女子跪下了，“月眼”下的人們統統跪下了。

這樣大費周張，只為殺死一個深愛自己的弱女子，到底為什么？我的天呢，下一個不就是我了嗎！她心里嘀咕著。怎么辦？怎么辦！跑？這么多人，能跑到哪去！不管怎么選擇，反正死路一條，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她乖乖地學著王后提起長裙，跪了下來。一禮畢，她雙手合十，喊道：“蒼天若有眼，就救一救龍城吧”。再叩禮，仍合十手掌道：“蒼天若有眼，就救一救王！”三禮道：“蒼天若有眼，就救一救《貞籠默未經》吧！”于是雙手交叉在胸前對著王喊道：“若無此經，王及龍城都將陷于萬劫不復之地。”又喊道：“五月五日龍城志，貞清節律不可世。八月八日飛花甲，落得一樹默難言。”那紅衣女子聞言，問道：“你可知此語何意？”見有人上鉤，她道：“小女子剛滿16歲，實在不知這許多奧妙。”紅衣女子冷笑道：“諒你也不知！”她故弄玄虛道：“姑娘說得是。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能解此經者，唯王而已。”還欲言時，王起身道：“今日祭天到此為止，帶她來見我。”

“是。”

“不知道的最好別說，否則誰也救不了你。”見紅衣女子這樣說，她忙道：“你們都是這樣聰明的人，自然能辨真假。”

“王，人帶來了。”王用手示意了一下，紅衣女子極不放心地掃了她一眼，退下了。王只抬了抬手，她便慢慢升了起來，全身如火燒。

“王這是干什么！”她喊道。

“本王這么多年的心血總算沒白費，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