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一轉眼，一年過去。這兩年還算是相安無事，我依然每天搗藥或是抓幾只藍色的小鳥烤來吃。有一次被天明發現之后，我無奈的答應他，每次烤這種藍色小鳥的時候都分他一只。

一年中，我在有間客棧見到過日后拜將封侯的韓信、見過想要刺殺聶大叔的劍客勝七、還見到了少……但是，我卻沒見到流沙的人，沒見到過衛莊。我有時竟也期待，在那個轉角能看到那個銀發黑袍的男子。我有時會翻過圍墻，到小圣賢莊里去找張良。張良每次都在釣魚，而我則坐在旁邊，數著他釣上來的魚的數量，然后用各種借口和方法說服他把釣上來的魚和我對半分；有時會幫著蓉姐姐研制新藥；有時會和小洛去海邊玩；有時會……

總而言之，這兩年我過著還算平靜的生活。只是，有一天這份平靜被打破——

“子房先生，你想……刺秦？”小高微微皺眉，看向胸有成竹的張良。張良笑得一臉自信：“沒錯。”“你已經將一切計劃好了？”高漸離的神色中有幾分擔憂，畢竟這樣的行動，十分危險。荊軻就是個例子……“是。如今，子房只希望諸位統領能夠同意。”張良一雙鳳目中閃爍著年輕人獨有的熱血，“博浪沙沙丘起伏，一望無際，行走困難，軍隊前進遲緩，而沙丘上野草沒人，利于潛伏。子房以為，若想在博浪沙伏擊，定要找可以遠身攻擊的人，而鐵頭領是不二人選。”張良分析得頭頭是道。而我卻覺得此行太過冒險：“子房，此舉太過冒險……”我話還沒說完，大鐵錘就截斷了：“誒！若是能將嬴政這個暴君殺死，冒不冒險的都無所謂！”大鐵錘倒是一臉豪氣。他也是死過一次的，哪里會在乎這些？

“儒家掌門伏念可知道此事？”小高突然問道。張良斂起笑容：“師兄不知。”這樣的冒險的計劃，他怎敢讓伏念知道？蓉姐姐皺眉：“刺殺嬴政并非小事。我想，這件事還要慎重考慮。畢竟，刺殺，有幾個人能夠成功。萬一……”她沒有說下去。“張良先生剛剛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覺得這個計劃可行！”大鐵錘的語氣斬釘截鐵。張良淺笑：“刺秦一事，諸位再商議吧。子房告辭。”說罷，張良行禮后，負手離開。

我起身，追了出去。在農院里，我叫住了張良：“子房，你當真要去刺秦？”張良轉過身來，定定看著我：“當然。”“你，就不能不刺秦么？”我踟躕著說，清鳶的話我一直沒忘記——逆天者，灰飛煙滅。歷史上，博浪沙刺秦沒有成功。但是，我若是告訴張良，刺秦計劃不可能成功。那我便是逆天而行吧。張良斂起臉上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子煙，你可知道我的身世么？”我想了一瞬，點頭：“我知道。你是韓國人，你家五代為相。對不對？”張良頷首，聲音嚴肅：“沒錯。我的家族五代為相，在韓國，家世顯赫。可是，在多年前，秦國的鐵蹄踏上了韓國的國土。僅僅一天，就攻破了新鄭。韓王成為俘虜，韓亡。”

“那時，我還在小圣賢莊學習，幸而逃過一劫。而我的家族…….”張良的目光黯然，顫抖著下唇，微不可聞地開口，“我的家族，上上下下一共兩百七十六人，其中……還包括那個剛剛出生的二公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張良倔強的仰起頭，接著說道，“一夜之間，全都被秦國的騎兵殺害了……”我低下頭，默不作聲。如今聽到張良說出他的身世時，我居然感到難過。國破家亡，是我沒有經歷過的，但是卻多多少少能感受到張良心中的悲痛。我悶悶的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無事。”張良復又笑了起來，他又變回那個永遠都笑得人畜無害的儒家三師公。

張良忽然鄭重的說：“刺秦后，我也許不能留在桑海了。若是儒家有什么事，還要請你幫忙。”我歪頭一笑，垂下眼瞼：“嗯。我知道。”我迷迷糊糊的聽到他在我耳邊說：“子煙，我，會平安回來。”

墨家的幾位首領連夜商議過后，決定讓大鐵錘幫助張良刺殺嬴政。在臨行前一晚，我想著第二天一定要早點起，然后在小圣賢莊門口堵住張良，還能為他送行。可是等我正要從農院趕到小圣賢莊的時候，卻看見眾人從農院外歸來。我微微蹙眉：“你們，怎么回事？”蓉姐姐略帶歉意，微微低頭：“煙兒，我們是去為子房先生送行。”我深吸口氣，眼睛瞪大：“這怎么…….？”雪女姐走上前，扶住我的肩膀：“煙兒，其實是，張良先生讓我們不要告訴你的。他和大鐵錘，早在丑時就離開了。”“什么？！”我抿唇，驚訝道。張良，你不想我為你送行么？……罷了，張良吶，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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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十天了，我還是沒得到關于張良和大鐵錘的消息，我不免隱隱擔心。而小高他們也心中不安。這天盜跖帶回來了一個消息——“刺秦……失敗了！大鐵錘為了掩護張良先生，自盡了……而張良先生不知所蹤。”聽到這個消息，眾人心中一震，紛紛沉默了下來，面色凝重。我垂下頭，手指絞著裙角，眉頭皺緊。果然，博浪沙刺秦，不會成功。這是天定的么……雖然不愿接受，眾人還是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雖然大鐵錘那人脾氣暴躁，有時候做事情太莽撞，但他人還是不錯的……

大鐵錘他明知道刺秦不論成功與否，都會死，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做。他為的是什么？是夢想？蓋聶、荊軻、大鐵錘，亦或是其他人，像飛蛾撲火一般尋找著屬于他們自己的夢。即使這個夢，遙不可及。

少羽右手握緊拳頭，目光炯炯：“嬴政！……”天明對此事的情緒波動比較大，他伏在桌面上，喃喃道：“三師公......大個子……你們居然失信……你們不是說，一定會平安回來么？為什么……為什么？！”天明突然暴喝，眾人一嚇。聶大叔抬眼，微微嘆息：“天明……”他了解天明此時的心情。天明還小，生離死別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這些事情，太殘酷了！但是，在風云亂世之中，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都必須堅強，堅強的活下去……

“為什么三師公、大鐵錘他們會……”天明的頭埋得很低，他額前凌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眼睛，投射下一片陰影。蓉姐姐別開頭，目光深邃，一雙美目里似乎盛滿淚水，盈盈欲滴。我第一次看到蓉姐姐這樣傷心。我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握住蓉姐姐纖巧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已經變得微涼。蓉姐姐的手，往日都會沁出一點暖意。天明依然在那里喃喃自語，屋子里氣氛凝重，凝重得讓人連喘氣都不順暢。蓉姐姐瞳孔猛然一收：“不好！天明的陰陽咒印！”在蓉姐姐那個位子，正好可以看到天明后頸上悸動明顯的陰陽咒印。凝重的氣氛被打破，眾人一嚇，天明的陰陽咒印爆發了？蓋聶趕緊扶著天明的身軀。“小跖，快去請逍遙子前輩！”小高繞到天明的身后，目光落到了天明后頸上繁復的陰陽咒印上，“蓉姑娘，你先幫天明診治！”小跖已經用神行步飛快的離開。蓉姐姐點點頭，連忙起身，坐到天明的身后，為他輸入真氣。

不一會兒，逍遙子已經趕到。他來不及說話，就從懷里掏出一個碧綠色的藥瓶，到處兩粒丹丸：“這兩粒丹丸是洞冥草（①）制成的洞冥丹，把洞冥草和碎冰一起研碎之后服下。我和端木姑娘先用真氣壓制住天明巨子的咒印，再服下。”我趕緊接過洞冥丹，正要去廚房，卻突然犯難了：“可是，農院里面沒有碎冰啊……”“小跖，只能麻煩你再跑一趟，去有間客棧取去年冬天留下來的碎冰。再把瓔珞姑娘請過來。”小跖應了一聲“好”之后，身形一閃，快速離開。

逍遙子和蓉姐姐一起為天明輸送真氣，而天明后頸的陰陽咒印的悸動越來越明顯，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蓉姐姐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她精致的輪廓滑下。而逍遙子雙目微閉，灰白的雙眉越皺越緊。眾人心中提起一口氣，緊張的看著蓉姐姐和逍遙子。天明后頸上的一團黑氣彌漫。很快，小洛跟著盜跖趕到了農院。

“瓔珞姑娘。”高漸離拱手，“上次你說，你有克制這種咒印的方法。”小洛很自信的點點頭，然后快步走到天明身后，取出三根金針。我看著那三根金針，突然覺得這些金針和楊過送給郭襄的三根金針倒是蠻像的。我一邊把丹丸和碎冰研碎，一邊看小洛的舉動。小洛將一根金針插入咒印中心，她的手一直停在金針上。過了一分鐘時間，她將兩根金針齊齊插入。天明在朦朧中感到極其的不適，不斷囈語：“阿房……咸陽宮……天問……”眾人面面相覷，神色凝重。世人皆知，咸陽宮是嬴政老巢；天問，則是嬴政的佩劍；而阿房……阿房宮是嬴政花重金修建的奢靡宮室。天明在夢中囈語的內容是關于嬴政還有秦宮的，難道天明想起了什么？

“拼了！”小洛咬緊下唇，將一條短小的蠱蟲從一個竹筒里放了出來。“你這是……？”雪女輕蹙秀眉。她皺眉，將蠱蟲拿起，放到了天明的咒印上。蠱蟲在咒印周圍緩緩蠕動，我突然覺得有點惡心。過了也不知是多久，咒印的悸動慢慢減弱，我把研碎的洞冥丹和碎冰給天明服下。真氣、蠱蟲、金針加上道家的丹藥，若是天明再不醒，那他可就太對不起我們大家了。咒印的悸動停止后，那繁復的花紋也消失在了后頸上。眾人登時松了口氣。

許久，天明悠然醒來。天明發現我們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到他身上，他條件反射的向后退一步：“你們，怎么……回事？”少羽一拍他的肩膀：“你不記得啦，小子？”天明很無辜的搖搖頭：“我記得我還問你？”眾人默契的對視一眼。小洛說：“你陰陽咒印發作了。多虧了蓉姐姐、小洛和逍遙前輩才克制住咒印的發作。”我眸子一睞：“誒，你在咒印發作的時候是不是做了什么夢？夢到了關于嬴政的事……？”天明很認真的思索一瞬：“沒有。我只夢到了一個宮殿外面，一道道大門一次敞開，然后又依次關上。”他看我們的神情，隱約覺得不對勁：“你們是不是聽到我說夢話了？”小洛很誠實的點頭：“嗯。你說了‘阿房’、‘咸陽宮’、‘天問’。你知道‘阿房’是什么嗎？”天明再次無辜的搖頭，一雙晶亮的眼睛望著我們：“‘阿房’是什么？”眾人在心底噓唏不已。阿房。那也許是世上最華美的宮殿。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如今阿房宮還未修建完畢，若是修筑完成以后，該是何等的氣勢？

聶大叔布滿薄繭的手落在了天明的肩上：“天明，別想了。這幾天要好好休息。”天明也并未多問，只是乖順的點頭：“我知道了，大叔。”但是他的目光深處，卻帶著一絲迷惘。

①：傳說中的仙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