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終于有人報名參軍了,吏目官鐵青的臉也終于有了幾分顏色。要不是底下這些人滿臉反復掙扎的模樣,國字臉的吏目官都要懷疑這群泥腿子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盡管王一半做了出頭鳥,不要命的吃起了第一個螃蟹,但是官老爺心里很亮堂!空手可以套白狼,可要套這些奸滑如鬼的泥腿子,還得下一味猛藥!
“好!小兄弟一腔熱血做出了表率,實為眾人楷模!待驗檢合格后直接任伍長,月餉增半!”
國字臉的吏目官柔和一笑,對著王一半贊賞的點了點頭。他的笑容很真誠,的的確確是那種發自肺腑的微笑,因為他看見底下的這群人終于又開始喧鬧起來了。
以往招兵時,王一半這個二愣子早早就躲到了巴河邊開始曬太陽,他頂著烈日望河床的模樣實在是讓官老爺不敢恭維。招兵要是招到一個腦殼里面缺根筋的方腦殼,估計也只能帶回軍營造大糞了。
不過士別三日應刮目相待,王一半曬太陽好像把腦子里的水曬干了,他今日首當其沖報了名,吏目官很欣慰,這個王一半果然與正常人有個大不同。
嘰嘰喳喳的老百姓開始爭先恐后的報名了,王一半這破落戶都能撈了個伍長當,他們相信還有更優渥的待遇在等著自己家里的男丁。
只是可惜啊,等到官老爺寫得硯臺磨穿丶毛筆分叉丶花名冊都快翻一半了,期望中的伍長卻再沒出現過。
一道銅鑼聲炸響,吏目官老爺拿起花名冊走了。攢動不安的百姓們都有些出神,他們感覺好像自己吃進嘴里的東西被什么人偷了去,眾人嘴里漸漸開始發苦。
“這王一半真是好命!一個游手好閑的臭蟲,只一個早晨的時光就成了官!硬是嚇人。”
“誰說不說呢,以往不來,今時一來就當官,這真是命運到了么!”
…………
王一半掉頭就往回走,他沒有留意別人對他的評價。他今天參了軍入了伍,還一下子成了伍長,他發現自己腳步都有些飄了。
他要回城隍廟,他要等一個人!放在往日他絕不敢自信到有人會來探望他,不過現在他敢了。
完善花名冊的資料,只有三天時限。王一半在花名冊上的陣亡受益人那一欄,留著一個大大的空白!這個空白雖然有些刺痛他的眼,但絕對也會撩撥一些人的心。
望著空蕩蕩的城隍廟,王一半臉龐微微抖了抖,這次他回到城隍廟,手上沒有提著血淋淋的豬下水,也不會再有人接過豬下水開始烹飪。一股叫做悲戚的情緒在王一半的眼眶里打轉,他緊閉著眼睛倒在干稻草上。
俗人命賤,就算老乞丐這樣的人在蜀中地界一夜之間死盡死絕!巴地還是巴地!它不會因為任何人丶任何事而剝奪了屬于它的熱鬧。
月升日落,一天已經過去。王一半栽倒在干稻草上不吃不喝,一動不動。
月落日升,又一日的時光開始了。王一半栽在干稻草上微微勾起了嘴角。
…………
三日的時光馬上就要過去了,王一半幾乎餓得睜不開眼睛了,他就像一條瀕死的狗,無力的蜷縮在城隍廟里。
“義父對我……對我……終歸是有情義的。”
王一半微瞇著眼睛笑著說道,這種溫暖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多少還是有點諷刺的!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開始響起,空蕩的城隍廟里只有這單調的“嗒!嗒!”聲。本來極度萎靡的王一半突然抬起了頭,他的腮幫子因為死咬牙關而高高鼓起!他死命的想睜開眼,想看看來的人到底是誰?
可惜無論王一半怎么努力,他就是看不清任何東西,他太虛弱了。微微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仿佛被一勺熱油潑進了眼里,一陣陣刺痛讓他冷汗直流,他立即再次閉上眼睛。
“吾兒呦!何苦這般作踐自己身子,你這是病了么?”
這是一道溫柔的聲音,一道女人的聲音。王一半知道這人是誰,趙大柱的妻子,自己的干娘!她來做什么?
王一半心里涼了半截,胸悶得難以自定:“義父教你來看我的么?”
趙氏提過一個食盒放在王一半面前,飯菜還帶著熱氣,看了是剛做不久的。“我看自己的兒子,難道還要向趙大柱寫奏折?干娘就是心疼你這苦命孩子啊!”
王一半偏開頭,一手提起飯盒,嗅了嗅飯菜的味道,他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看著閉著眼睛吃東西的王一半,趙氏鮮艷的嘴角輕輕一勾。“你這孩子,和你義父置什么氣呦!一不來肉攤幫忙,二不填花名冊的空,若有個穩當體面的營生,還是應當好好把握,將過程走完。”
“等我……等我吃完。”
王一半削瘦的兩頰被飯菜塞得像腫了兩個大包,這些飯菜幾乎沒被咀嚼就滑進了他的腸胃。
“你義父其實一心為你著想,等你完善了花名冊上的資料,當了兵,他會把你的餉錢積蓄著,將來也好給你討個媳婦。說來也是,你義父真為了你的事上心,這幾天他每天都要去衙門問叨的。”
“義父教你來誆我填花名冊,僅此而已?”
王一半一把扔開飯盒,他胃里開始翻騰,他從沒吃過今天這般有滋有味的飯菜,可惜他聽到趙氏的話語后,他差點把這些飯菜全都吐了個干凈。
“你義父粗莽無情,我也無法為他爭辯洗脫。”趙氏輕嘆一聲,緩緩抱著了王一半說著:“你義父想得到你往后用命換來的所有東西,他耍著計謀叫我誆騙你在受益人那一欄,寫上他的名字!他著實毒辣得緊!”
王一半僵硬著身體被趙氏摟在懷里,他緊閉了三天的眼睛緩緩睜開,兩條水跡無聲滑下。兩行為老乞丐而生的悲情淚,三天的時間里終究還是化作了兩行死水。
“若是不督促我填花名冊,那說明他對我還心存愧疚,他往日對我的種種如今令他很悔恨。所以三天過完他都不來,花名冊上定然就有他的名字!”
王一半嘶啞著聲音,就像對著空氣述說著一個別人的故事。
“可惜義父終究還是讓你來了,我在他心中沒有愧疚,只有價值!他……該死!”
趙氏聽到王一半冷徹骨髓的話語,渾身激動的顫抖起來,她努力鎮定的點了點頭道:“是啊,你義父……”
趙氏話未說完,一道熱血從她胸口噴出,她精致的妝容開始扭曲,瞳孔慢慢放大,她纖細修長的手指死死抓著王一半的手:“為……什么!”
王一半出刀很準,很狠,很死!趙氏帶著余溫的尸體慢慢滑落,最后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倚著半截神像,定在王一半身邊。
王一半面無表情的擦拭剔骨刀上的血,眼睛直直望著前方:“你怕義父!你錯嫁于他,但你又不敢忤逆他,一來舍不得義父富裕的家底,二來你怕義父會發狂殺了你。”
王一半緩緩直起了腰桿,他狠狠一腳將趙氏的尸體踢翻在地。“你看到過我殺老瞎子,他的尸體都是你悄悄處理掉的,想引我發狂去殺了義父?最后你人財兩收,再無牽絆?”
慢慢抬起腳,王一半輕輕踩在了趙氏的臉上:“義父我會去殺!只是干娘你得先走一步了。給我的飯菜里面下媚.藥,可惜了您老的性命!”
“嘭!”宛如一聲西瓜爆裂的聲音在城隍廟內響起,王一半眼神入刀,一步一步踏出城隍廟。